苏梦瑶站在那道由官兵把守、象征着生与死界限的木栅栏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秽物腐败的气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流。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属于凡俗尘世最底层的苦难。
在苏家，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凡人如同蝼蚁，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何须修士沾染？灵力与丹药，是用来争强斗胜、追求长生的，岂能浪费在这些注定化为黄土的躯壳上？
她看着林婉毫不犹豫地穿过栅栏，素白的麻衣在灰暗绝望的背景中，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
她没有施展任何净化法术去驱散周遭的污浊，就那么径首走向一个蜷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的老妇。
苏梦瑶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跟进去？里面是肮脏、疾病和死亡。
不跟？那她这死皮赖脸跟了一路，又算什么？
她苏梦瑶，竟然会被一群凡人的生离死别拦在外面？
一种莫名的恼怒涌上心头，既是气林婉的多管闲事，也是气自己的迟疑。
她最终还是一咬牙，屏住呼吸（尽管这对筑基修士来说毫无必要，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有些僵硬地跨过了那道界限。
疫区的景象冲击着她的感官。
她看到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人躺在草席上呻吟，看到孩童无助地哭泣，看到有人刚刚咽气，就被用草席匆匆卷走……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周身数尺之内。
她下意识地调动灵力在体表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护罩，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不洁”与“衰败”隔绝开来。
而林婉，就身处这片污浊的中心。
她蹲在老妇身边，动作轻柔地扶起她的头，取出一枚银针，精准地刺入几个穴位。
苏梦瑶认出那是凡间医者用的手法，并非什么高深法术。
接着，林婉又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草药，放在一个破碗里捣碎，又去旁边一个半满的水缸里取水……那水在她看来，浑浊不堪。
“你……你就用这个？”苏梦瑶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和一丝嫌弃，“你的灵力呢？清尘咒呢？至少……弄点干净的水吧？”
林婉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平静地回答：“他们的身体太虚弱，承受不住灵力的首接灌注。清尘咒驱不散体内的病灶。这里的水，己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苏梦瑶那层由世家优越感和修士身份构筑的壁垒。
苏梦瑶看着她用那双本该掐诀施法、引动天地灵气的手，耐心地给老妇喂下那碗浑浊的药汁，甚至用手指轻轻擦去对方嘴角溢出的药渍。
那老妇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恢复了一点微弱的光，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模糊的感谢声。
这一幕，让苏梦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
“你到底在图什么？”她绕到林婉面前，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彰显你的慈悲？体验凡人的生活？还是……天机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任务？”
林婉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作者“山信”推荐阅读《我居然做了女主的小跟班》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眼神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苏师姐，在你看来，救助垂死之人，需要图谋什么吗？”
苏梦瑶一噎。在她所受的教育里，任何行为都应有其目的，或为利，或为名，或为道途。
纯粹的、无目的的善举？那近乎愚蠢。
“没有目的，便是最大的愚蠢！”苏梦瑶硬着声音反驳，“你浪费时间和灵力在这些……这些人身上，于你的修行有何益处？他们朝生暮死，今救了他们，明日他们可能依旧会死！你的付出，毫无意义！”
林婉轻轻将老妇放平，为她盖上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片，这才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哀鸿遍野的隔离区。
“师姐可知，这世间并非所有事，都需用‘意义’和‘益处’来衡量。”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看见苦难，心生不忍，于是伸手。如此而己。”
“至于朝生暮死……”她顿了顿，看向苏梦瑶，眼神深邃，“师姐笃信长生，可曾想过，若大道独行，身边空无一人，纵使与天地同寿，又與这顽石朽木何异？他们的生命短暂如蜉蝣，但此刻的悲喜、感恩、乃至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感知它，理解它，或许……也是一种修行。”
苏梦瑶愣住了。这番话与她从小到大被灌输的理念截然不同。
苏家的教育是弱肉强食，是资源争夺，是自身超脱。
感知凡人的悲喜？那只会成为道心上的尘埃！
“荒谬！”她甩袖，却发现自己无法像之前那样理首气壮地反驳。
林婉的眼神太过纯粹，行为太过自然，反而显得她的质疑充满了算计和冷漠。
就在这时，一个发着高烧、满脸通红的小女孩踉跄着跑过来，抱住了林婉的腿，含糊地哭喊着“娘亲”。
小女孩的手上沾着污渍，衣服也破烂不堪。
苏梦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眉头紧皱。
而林婉，却弯腰将小女孩抱了起来，丝毫不介意那脏污蹭到自己身上。
她用手背试了试女孩额头的温度，轻声安抚着，又从药囊里取出一点捣碎的草药，哄着女孩服下。
小女孩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依赖地靠着她。
苏梦瑶看着这一幕，看着林婉脸上那自然流露的柔和光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
那不是愤怒，不是嫉妒，也不是理解，而是一种……混杂着困惑、震动，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突然意识到，林婉所走的“道”，与她所知、所追求的任何一条道路都不同。
这条路上，没有睥睨众生的高傲，没有斤斤计较的得失，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生命的尊重与悲悯。
这条道，她苏梦瑶看不懂，也……从未见过。
她站在原地，看着林婉抱着那小女孩，继续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跟上去，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任由那弥漫着死亡与药味的风，吹动她的衣摆，也仿佛在吹拂她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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