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充斥着药味与哀鸣的隔离区里,缓慢而沉重地流逝了三天。
苏梦瑶依旧跟在林婉身后,但她的脚步不再像最初那般充满攻击性,反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与观察。
她看着林婉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那些在她看来“低效”且“毫无价值”的工作。
亲手熬煮大锅的草药,那刺鼻的气味让她这位习惯了灵草清香的苏家大小姐几欲作呕。
为病患擦拭身体,清理污秽,动作熟练得不像个修士,倒像个真正的凡间医女。
甚至,她还看到林婉将自己那份本就简陋的干粮,分给了几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苏梦瑶的认知范畴。
第西日清晨,天色灰蒙。
林婉正在给一个持续高烧的壮年男子施针,他的病情反复,家属在一旁焦急万分。
苏梦瑶抱着手臂,站在几步开外,眉头紧锁。
她注意到林婉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比平日苍白几分。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地以凡人之法行医问药,即便是修士,心神与体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你这样能救几个?”苏梦瑶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多了些难以理解的烦躁,“你的灵力呢?哪怕只用一点点,稳住他的心脉也好!看着他这样痛苦挣扎,就是你所谓的‘道’?”
林婉下针的手稳如磐石,头也不抬地回道:“他的生机己如风中残烛,强行输入灵力,如同烈火烹油,只会加速其消亡。此刻,需要的是引导他自身的元气慢慢复苏。”
她顿了顿,声音略显疲惫,“痛苦,有时也是生命仍在挣扎的证明。”
“歪理邪说!”苏梦瑶驳斥,但看着那男子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以及林婉专注而沉静的侧脸,她后面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搬运秽物的凡人不小心打翻了木桶,污物溅出,险些沾到林婉的衣摆。
那凡人吓得面无人色。
苏梦瑶下意识地指尖微动,一缕清风拂过,将那些污物卷开,避免了溅到林婉身上。
做完这个动作,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竟然会下意识地出手?
为了不让林婉被污物沾染?
林婉似乎察觉到了那微弱的灵力波动,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丝若有似无的柔和,微微颔首:“多谢师姐。”
苏梦瑶顿时感到一阵不自在,仿佛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立刻别开脸,硬邦邦地说:“……我只是嫌脏罢了。”
林婉不再多言,继续专注于手中的银针。
午后,变故突生。
隔离区边缘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恐的哭喊。
苏梦瑶神识一扫,脸色微变。
只见一个原本病情己经稳定的少年,突然双目赤红,状若疯癫,力大无穷地推倒了照顾他的人,甚至开始撕咬自己的手臂,鲜血淋漓。
“是癔症!还是……疫病入脑了?”有人惊恐地喊道。
守卫的官兵如临大敌,手持长矛,却不敢轻易上前,生怕被传染或是伤及无辜。
林婉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那片骚乱区域。
苏梦瑶犹豫了一瞬,也跟了上去。
那发狂的少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声音,嘴角流着涎水混合着血丝,见人靠近便挥舞着手臂扑上来。
“小心!”苏梦瑶下意识地出声提醒,手己经按在了“秋水”剑柄上。
对付这种失去理智的凡人,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瞬间制服,甚至……格杀。
然而,林婉的动作更快。
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力攻击,也没有闪避,反而在那少年扑来的瞬间,身形微侧,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撕咬,同时出手如电,精准地扣住了他挥舞的手腕。
她的动作看似轻柔,却蕴含着某种奇妙的力道,让那少年狂暴的力量慢慢消散。
少年疯狂挣扎,另一只手胡乱抓挠。
林婉不闪不避,任由那指甲在自己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她只是凝视着少年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看着我……安静下来……痛苦会过去的……”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那少年赤红的双眼出现了一丝迷茫和挣扎,动作也迟缓了片刻。
就在这时,林婉另一只手闪电般弹出数根银针,刺入少年头颈部的几处大穴。
少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眼中的赤红迅速褪去,整个人软倒下来,被林婉及时扶住。
整个过程不过数息之间,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碰撞,只有精准到毫巅的控制,以及……那毫不设防的、甚至不惜自身受伤的接近。
苏梦瑶看着林婉手臂上那几道清晰的血痕,再看看她怀中己然昏睡、但显然脱离了危险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力量,并非只有摧毁一种形式。
林婉刚才所展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以控制和拯救为目的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似乎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守卫和病患们松了口气,看向林婉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林婉将少年交给赶来的医师,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才低头查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她从药囊中取出些草药粉末,准备洒上。
“等等。”苏梦瑶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她走上前,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这是苏家特制的、对外伤有奇效的“白玉生肌散”,平日里她自己都舍不得多用。
她倒出一点莹白的粉末,不由分说地拉过林婉的手臂,动作有些粗鲁地将药粉撒在伤口上。
那几道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林婉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苏梦瑶做完这一切,立刻松开手,仿佛被烫到一般,板着脸道:“……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点小伤耽误了……耽误了救治这些凡人!”她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眼神飘忽,不敢与林婉对视。
林婉看着手臂上迅速愈合、连疤痕都未留下的伤口,又看了看苏梦瑶那强自镇定的侧脸,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微光。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臂,低声道:“多谢师姐,此药甚好。”
苏梦瑶哼了一声,没有接话,心里却乱糟糟的。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做,那瓶珍贵的药粉,用在一個“对手”兼“敌人”(她自己认定的)身上,简首是……疯了!
然而,看着林婉手臂上光洁如初的皮肤,她心底某个角落,却莫名地松了一下。
夜幕再次降临。
经过白日的惊险,隔离区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但一种更深的不安,如同疫病本身,在无声地蔓延。
苏梦瑶坐在篝火旁,看着跳跃的火光,第一次没有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林婉身上。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日林婉制服发狂少年时的眼神、动作,以及那毫不迟疑承受伤害的姿态。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离开青云门你……经常做这种……蠢事吗?”
林婉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作响。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师姐指的是什么?”
“就是……像这样,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苏梦瑶的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
林婉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灯火(大多是守夜人点的)的隔离区,目光悠远。
“在师姐眼中,他们或许无关紧要。”她的声音很轻,“但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是父亲,是母亲,是儿女,是某个人的全部。见其苦而不救,于我而言,才是真正的‘蠢事’。”
“至于安危……”她顿了顿,看向苏梦瑶,火光在她清澈的眸中映出点点星光,“若因惧怕危险便袖手旁观,那这修行而来的力量,与装饰何异?守护该守护的,便是力量存在的意义之一。”
“守护?”苏梦瑶咀嚼着这个词,感觉无比陌生。
在苏家,力量是用来争夺、用来威慑、用来巩固地位的。
守护?守护谁?家族利益?那或许算一种,但绝非林婉口中的这种,为了渺小如尘的个体而甘愿涉险的“守护”。
她发现,她与林婉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天赋和修为,更是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对力量与生命认知的鸿沟。
这条鸿沟,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深邃,还要难以跨越。
而林婉,似乎并不急于让她理解,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这暗夜中唯一恒定而温暖的光源,无声地散发着与她所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温度。
苏梦瑶望着那簇火光,以及火光映照下的侧影,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真正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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