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褪去墨色，天空泛起鱼肚白，如同稀释的蓝墨水滴入清水，缓慢却不可逆转。这光，不再象征希望与新生，而是无情地照亮了他们满身的狼狈与前方漫长得令人绝望的道路。陈卫东和张强互相搀扶，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沿着一条似乎永无尽头的土路跋涉。每迈出一步，脚底传来的刺痛都在提醒他们这场荒唐冒险的代价。
“东哥……还有多远才能到大路啊？”张强的声音气若游丝，嘴唇干裂起皮，像久旱的田地。
陈卫东极目远眺，土路蜿蜒，消失在视野尽头，与灰蒙蒙的天际线融为一体。他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摇了摇头。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明灭灭，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现实的寒风吹熄。但他们不敢停下，归家的念头是支撑他们前进的唯一动力，微弱，却顽固，像嵌在岩石缝里的草籽。
日头渐渐升高，像一枚烧红的铜钱，毫无怜悯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们几近枯竭的意志。饥饿感从隐隐作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啃噬内脏的钝刀。他们看到路边田埂上残留的、被霜打蔫的萝卜缨子，都恨不得扑上去啃几口。
“水……要是有点水就好了……”张强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如同梦呓。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像巨人的心跳，擂动着大地！两人同时一震，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钢铁巨龙般的火车，正沿着远处平行的铁道线呼啸而过！
那飞驰的车厢，那喷吐的白烟，在陈卫东眼中，不再是冰冷的工业造物，而是通往家园的诺亚方舟，是绝望深渊上空垂下的唯一藤蔓！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
“火车！是火车！”陈卫东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嘶哑，“强子！我们能回家了！扒火车！”
“扒……扒火车？”张强被这个提议吓得魂飞魄散，看着那风驰电掣的钢铁怪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行！太危险了！会摔死的！”
“留在外面就不危险了吗？饿死？冻死？还是被不知道什么人抓走？”陈卫东抓住张强的肩膀，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那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也是绝境中逼出的最后勇气。“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必须赌一把！”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家”这个符号近乎本能的渴望，最终压倒了恐惧。两人鼓起残存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铁路线的方向跑去。
他们在一个小小的、看似废弃的乘降所附近，找到了合适的地点。一列装满煤炭的货车，正如同疲惫的巨兽，喘着粗气，缓缓减速，似乎要在这里临时停车。黑黢黢的车厢，像一堵堵移动的城墙。
“就这列！快！”陈卫东低吼着，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们趁着车辆缓慢滑行的间隙，沿着路基奔跑，寻找着可以攀爬的车厢。
危险！刺激！恐惧！ 各种情绪像沸腾的开水，在他们体内翻滚、蒸腾。脚下的碎石硌脚，沉重的呼吸撕扯着肺部，火车轮轴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哐当、哐当”声，如同死神的脚步，步步紧逼。
终于，陈卫东看到一节车厢的梯子！他猛地一跃，手指像铁钩一样死死抠住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横杆。手臂的肌肉传来撕裂般的痛感，但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成功了！他翻进了车厢！
“强子！快！”他俯下身，向还在下面跟着跑的张强伸出手。
张强脸色惨白，学着陈卫东的样子奋力一跃，手指勉强够到了梯子底部，但身体在空中摇晃，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飞速后退的地面！
“抓紧！别往下看！”陈卫东嘶喊着，半个身子探出去，死死抓住张强的手腕。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两个少年的命运，就系于这西只紧紧相连的、汗湿而颤抖的手上。
“哐当！” 火车车身猛地一震，开始缓缓加速！张强的脚几乎要脱离梯子！陈卫东目眦欲裂，肾上腺素如同火山喷发，给了他最后一股蛮力！他暴喝一声，将张强硬生生地拽了上来！两人滚落在冰冷的煤堆上，像两条离开水的鱼，张大嘴巴，贪婪而痛苦地呼吸着混合了煤粉的空气。
成功了！他们居然真的扒上了火车！
然而，没等他们从这劫后余生的眩晕中缓过神来，一阵粗鲁的喝骂声如同炸雷般在头顶响起：“操！哪来的两个小兔崽子！敢扒老子的车？！”
一个穿着油腻工装、手持检车锤的彪悍身影，如同塔山般矗立在车厢连接处，挡住了前方的去路，脸上满是惊怒与戾气。刚刚逃离荒野的绝境，又落入这移动的铁笼，而看守这铁笼的，显然并非善类。他们的归家之路，为何总是布满荆棘与意想不到的险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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