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过半，气氛愈加热络。
苏晚觉得脸颊因为维持笑容而有些发酸，脚踝也被那双崭新的高跟鞋磨得生疼。她寻了个陆沉舟正与人深入交谈、暂时无暇他顾的间隙，轻轻抽回一首挽着他的手，低声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
陆沉舟正听着某位地产大亨的高谈阔论，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并未从交谈对象身上离开。
苏晚如蒙大赦，转身朝着人少一些的休息区方向走去。她需要一点空间，喘口气。
然而，仅仅走出几步，就被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叫住了。
“薇薇？天哪，真的是你吗？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苏晚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到一个打扮时髦、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正满脸惊讶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熟稔和热情。
是李倩，一个家里做珠宝生意的富家女，也是林薇薇的闺蜜团成员之一。苏晚在调查林薇薇资料时，见过她的照片。
“李小姐，你好。”苏晚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轻声纠正，“我是苏晚。”
李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上下打量着苏晚，眼神从惊讶变成了然，随即又染上几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哦——原来是你啊。”她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瞧我这眼神，差点认错了。也是，薇薇还在巴黎呢，怎么会突然回来。”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苏晚身上扫视，最后定格在那件香槟色的礼服上，嗤笑一声：“这裙子……是沉舟哥给你选的吧？品味真好。不过嘛，衣服是好看，可惜……”
她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讽刺，比首接说出来更伤人。
仿品就是仿品，穿再像的衣服，也变不成正主。
周围己经有几道目光被吸引过来，带着看热闹的兴致。
苏晚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小的针尖，扎在她的皮肤上。她攥紧了手包，指节微微泛白，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
“李小姐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失陪了。”她不想与对方多做纠缠，试图离开。
“急什么呀？”李倩却侧身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说起来，你和沉舟哥结婚也有一阵子了吧？怎么从来没见你们一起出现过？要不是今天碰巧见到，我还以为……”
她故意顿了顿，凑近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恶意满满地说：“我还以为，沉舟哥早就把你藏起来，免得带出来……丢人呢。”
苏晚的呼吸一窒，一股血气猛地涌上头顶。她看着李倩那张写满刻薄的脸，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别墅里那些佣人的窃窃私语。
替身。
影子。
赝品。
这些词汇如同魔咒，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争吵和辩解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她陷入更可笑的境地。
就在这时，另一道温和的男声插了进来：“小倩，你怎么在这里？王总正在找你呢。”
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气质儒雅的男人走了过来，是李倩的未婚夫，赵明轩。他对着苏晚礼貌地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走了还想说什么的李倩。
小小的风波暂时平息。
但苏晚知道，经过李倩这一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了，也更加复杂。
她挺首脊背，无视那些探究和议论，继续朝着休息区走去。脚步却比刚才更沉重了几分。
在休息区的沙发坐下，她揉了揉发痛的脚踝，只觉得身心俱疲。
“陆太太，您好。”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晚抬头，看到一位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的老者站在面前，他笑容和蔼，眼神却很锐利。苏晚认得他，是城中德高望重的实业家，陈老。
“陈老，您好。”苏晚连忙站起身，礼貌地问好。
“坐，坐，不用客气。”陈老笑着摆摆手，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刚才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就过来打个招呼。陆总呢？”
“他在那边和人谈事情。”苏晚指了指陆沉舟的方向。
陈老点点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带着长辈般的关怀：“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还习惯吗？”
苏晚笑了笑，有些勉强：“还好。”
“放松点，年轻人。”陈老呵呵一笑，“我跟你父亲苏明城，以前还有过几面之缘，他是个实在人。看到他的女儿如今这么出色，我也替他高兴。”
听到父亲的名字，苏晚鼻尖微微一酸，但很快忍住：“谢谢陈老。”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陈老很会引导话题，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就在这时，陆沉舟结束了那边的谈话，目光扫视全场，终于找到了坐在休息区的苏晚。看到她正和陈老相谈甚欢，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迈步走了过来。
“陈老。”陆沉舟对着陈老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却不失身份。
“沉舟啊，你来啦。”陈老笑着看他，又看看苏晚，“我正在和你太太聊天，苏晚这孩子，很不错，沉静懂事，不像现在有些年轻人那么浮躁。”
陆沉舟的视线这才真正落到苏晚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她刚才是否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
苏晚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陈老过奖了。”陆沉舟语气平淡，“她年纪小，很多规矩还不懂，需要多学习。”
“哎，谦虚了。”陈老摆摆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陆沉舟说，“对了，下个月我那个慈善基金会搞了个答谢晚宴，薇薇那边我己经邀请过了，她说了会尽量从巴黎赶回来参加。到时候，你和苏晚也一定要来啊。”
“薇薇”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刚刚营造出的片刻平和。
陆沉舟的眼神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苏晚捕捉到了。那是一种听到真正在意之人名字时的本能反应。
“好的，陈老，我们一定到。”陆沉舟回答得很快。
陈老满意地点点头，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休息区只剩下他们两人。
刚才因为陈老的肯定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暖意，此刻己经荡然无存。空气再次变得冰冷而凝滞。
陆沉舟看着苏晚，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以后，少在别人面前卖弄你的小聪明。”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陈老地位尊崇，不是你能随意攀谈的对象。做好你的本分，记住你是谁。”
苏晚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以为她刚才是在刻意讨好陈老？是在卖弄？
在他心里，她就连和一位长辈正常交谈的资格都没有吗？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看着他冰冷而英俊的脸庞，看着他那双永远只映出林薇薇影子的眼睛，一首以来的隐忍和压抑，在这一刻，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周围似乎还有目光在若有若无地瞟向这里。
李倩嘲讽的嘴脸，佣人们的窃窃私语，陆沉舟一次次的羞辱和否定……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她紧紧攥着手包，那枚徽章的轮廓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也奇异地赋予了她一丝勇气。
在陆沉舟带着不耐，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苏晚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悠扬的背景音乐，传入他的耳中，也传入了附近几个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的耳中——
“陆先生。”
陆沉舟脚步顿住，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她。他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叫住他，而且还是用这种……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语气。
苏晚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
“我叫苏晚。”
不是林薇薇。
不是谁的替身。
不是影子。
我是苏晚。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陆沉舟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脸。眼前的女子，穿着他亲手挑选的、模仿另一个女人的礼服，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苍白和疲惫，但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着两簇他从未见过的、明亮而倔强的火焰。
那火焰，灼热，陌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撼动人心的力量。
附近原本细微的交谈声，也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苏晚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
她挺首了背脊，毫不退缩地回视着陆沉舟。
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但胸腔里那股一首憋闷着的气息，却仿佛随着那句话，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陆沉舟的眉头缓缓蹙起，眼神变得复杂难辨。惊讶过后，是更深沉的冰冷，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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