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管会的人话音落下,小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林晚意握着针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放下。她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两个面色严肃、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人,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了几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同志,您好。”她站起身,脸上尽量维持着镇定,带着适当的、属于这个时代年轻女子该有的拘谨和尊敬,“我是林晚意。请问……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高个子市管员冷笑一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货架和小工作台上扫视,“无证经营,投机倒把!你说什么事?”他拿起一个缀着珠子的发夹,在手里掂了掂,“这些都是你做的?拿来卖的?”
“是,”林晚意没有否认,声音清晰,“这些都是我利用业余时间做的手工,补贴一下生活。同志,我不知道这需要什么证……”
“不知道?”另一个矮胖些的市管员打断她,语气严厉,“国家政策三令五申,禁止私人买卖,你不知道?你这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尾巴!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沉,若是坐实,后果不堪设想。周围己经有被动静吸引过来的路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表情。
林晚意手心沁出冷汗,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硬顶肯定不行,哭诉卖惨在这种原则性问题面前也毫无用处。她必须抓住关键。
“同志,您批评得对,是我思想觉悟不够高,对政策学习不够深入。”她先放低姿态,承认“错误”,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困惑,“但是,我只是用自己的手艺,做点小东西,换点零钱贴补口粮,一不偷二不抢,应该……应该算不上危害社会吧?而且,厂里也是知道我在做这个的,这间屋子,也是厂里看我困难,暂时借给我安身立命的……”
她刻意模糊了“厂里知道”的概念,将王站长的默许和陆执的运作,包装成一种组织上的“关怀”,同时强调自己只是为了“糊口”,将性质往“人民内部矛盾”上引。
“厂里借给你的?”高个子市管员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有些意外,“哪个厂?谁同意的?”
“是红星钢厂。”林晚意报出名字,却没有具体说是谁,“领导看我一个女同志,刚和封建家庭划清界限,生活实在困难,这才特批了这间闲置的房子,让我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做这些手工,也是不想给组织添太多麻烦,想靠自己双手劳动吃饭。”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点明了自己“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的“政治正确”,又突出了“自力更生”、“不给组织添麻烦”的积极态度,将个人行为与组织关怀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
两个市管员对视一眼,神色有些松动。如果真有厂里的背景,处理起来就要慎重得多。毕竟,这年头哪个单位没点自己内部消化解决的“小问题”?
“就算是厂里照顾,私人买卖也是不允许的!”高个子语气依旧强硬,但己不如刚才那般咄咄逼人,“这些东西,我们必须没收!你本人,也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教育!”
没收?林晚意的心猛地一沉。这些都是她的心血和全部的本钱!一旦被没收,她将瞬间被打回原形。
就在她心急如焚,思考着还能如何周旋时,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陆执迈步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身半旧的工装,神色平淡,目光在屋内一扫,掠过那两个市管员,最后落在林晚意微微发白的脸上。
“陆工?”高个子市管员显然认识陆执,态度立刻恭敬了些,“您怎么来了?我们正在处理一起无证经营的问题。”
“嗯。”陆执应了一声,走到工作台前,随手拿起一个林晚意做了一半的、用钩针钩织的镂空杯套,看了看,又放下。他的动作自然随意,仿佛只是路过看看。
“她这事,厂里知道。”陆执抬眼看向那两个市管员,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工会之前讨论过,职工生活困难,适当搞点不影响生产的手工副业,丰富文化生活,也是可以的。这间屋子,是厂里特批给她临时使用的。”
他三言两语,首接将林晚意的个人行为,拔高到了“工会讨论过”、“丰富职工文化生活”的高度,并且再次强调了厂里的“特批”。
两个市管员愣住了。工会讨论?丰富文化生活?这顶“帽子”可比“资本主义尾巴”要正面多了!
“可是……陆工,这私人买卖……”矮胖市管员还有些犹豫。
“谁说是买卖了?”陆执打断他,目光平静,“职工之间互相欣赏手工艺品,自愿置换一些生活必需品,交流劳动心得,这能叫买卖吗?”
自愿置换?交流心得?这偷换概念的手法,让林晚意都暗自咋舌。她看向陆执,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两个市管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陆执在厂里乃至镇上,似乎都有着某种不一般的地位和能力,他的话,他们不敢轻易反驳。
“既然是厂里有安排,那……那可能是个误会。”高个子市管员最终妥协了,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我们也是接到群众举报,例行公事。”
“理解。”陆执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东西就不用收了吧?都是职工的心血。”
“当然,当然不用!”矮胖市管员连忙摆手。
一场眼看就要降临的灭顶之灾,就在陆执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消弭于无形。
市管员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下不为例”、“要注意影响”之类的话,便匆匆离开了。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
小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林晚意和陆执两人。
林晚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她看向陆执,心情复杂难言。这一次,他又帮了她,而且是以一种更首接、更强势的方式。
“谢谢。”她真诚地道谢。
陆执没看她,目光落在货架上那些精致的饰品上,半晌,才淡淡开口:“举报的人,是冲着我来。”
林晚意心头一凛。果然!
“是顾北辰?还是苏婉柔?”
“都有。”陆执的回答很简洁。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你这里,现在是个靶子。”
林晚意握紧了拳。她知道。从她接受这间小屋开始,她就站在了明处。
“我知道。”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但我不会退。”
陆执看着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沉默了片刻。
“把‘自愿置换,交流心得’这几个字,写个牌子挂上。”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了小屋。
林晚意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独自站在恢复了平静的小屋里,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风波暂时平息,但暗流依旧汹涌。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地成长,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旋涡中,真正立足。
她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针线,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工作。
针尖刺破布料,带着决绝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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