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沅的手刚抬到半空，便被一只沉稳的手掌拦下。她怔了一瞬，指尖还捏着那张写着新胭脂方子的纸，目光从铺前闹腾的人群移向萧玦的侧脸。他站在她身前，背脊如弓弦绷紧，眼神冷得能刮下一层霜。
“假货害人！这‘晓霞妆’让三夫人脸上起了红疹，整夜抓挠流血！”一个粗嗓门的汉子高举空罐，唾沫横飞，“你们铺子卖的是毒药，不是胭脂！”
围观人群骚动起来，有贵妇掩面后退，也有好事者凑近看热闹。铺内伙计脸色发白，捧着账本不知所措。沈清沅深吸一口气，指甲轻轻掐了下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她没再往前冲，而是迅速扫视那几人站位——三人呈品字形围住铺门，动作夸张却脚步虚浮，显然不是练家子；其中一人左袖沾了泥点，与昨夜雨后青石板的颜色一致，应是刚从别处赶来。
她不动声色地朝铺中年长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悄悄退入内室取货单与原料册。与此同时，她瞥见秦风己悄然绕至闹事者身后，手按在腰间短刀上，只等一声令下。
萧玦一步踏出，巷道灯火映得他眉峰如刃。他未开口，仅冷冷一扫，那股自北境带回来的杀伐之气便压得众人噤声。先前叫嚣最凶的汉子腿一软，差点跪倒。
“搜。”萧玦吐出一字。
秦风动作利落，一把扣住那汉子手腕，探手入怀，掏出半张烧焦的纸条。边缘焦黑，但“锦绣铺王记”五字尚可辨认。另一人慌忙挣扎，却被亲卫反剪双臂，当场从靴筒里抖出一枚铜钱——正面刻着“锦绣”二字。
“京兆府管不到侯府门前，但敢在京畿重地聚众诽谤、扰乱商市，我镇北侯管得。”萧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押去衙门，连人带证一并交上，我要知道是谁指使你们泼脏水。”
三人被拖走时仍在嚷嚷“替天行道”，可话音未落，己被堵了嘴。两名侯府亲卫当即立于铺前，手持铁枪，目不斜视。街市渐渐安静下来，方才起哄的人纷纷散去。
沈清沅这才走进铺内。木柜上的试用碟己被慌乱中打翻，丁香露混着蜜蜡滴在桌角。她挽起袖子，亲自拧了湿布擦拭，动作轻而稳。伙计们陆续围拢过来，有人低声问：“少夫人，咱们……还能开下去吗？”
她抬头，笑了笑：“自然能。今日谁没走，明日照常开工，月钱加倍。若怕惹祸上身，现在离开，我也备一份安家银。”
无人动。
“好。”她点头，“我沈清沅不做亏心买卖，‘晓霞妆’用的红花是甘肃贡品，珍珠粉过十筛，蜜蜡取自深山野蜂巢，每一味都经得起查。他们敢说假，我就敢当众对质。”
她说完，转身步入内堂。烛火跳了一下，照亮案头笔墨。她提笔研墨，墨色浓而不滞。笔尖悬于纸上，片刻后落下：
“敬启林夫人台鉴：新调‘雪蕊香’己成，气味清雅似初春梅露，特备小盒奉上，诚邀明日上午赏光莅临品评。”
第二封写给礼部侍郎嫡妻：“久未晤面，念君雅趣不减，今有新方‘玉簪痕’，色若凝脂，留香逾辰，盼赐教。”
第三封递向靖元帝宠妃的陪嫁嬷嬷：“闻贵主近日苦于面燥，此款‘润肌膏’专为干肤而制，无铅无汞，温和滋养，愿试用反馈。”
三封请柬写毕，她吹干墨迹，唤来心腹伙计：“明日天亮前送到府上，务必亲手交到人手里。”
外头巡卫的脚步声规律响起，一下一下，像守夜的更鼓。铺子里重新燃起灯，伙计们低头清点库存，有人小声议论：“锦绣铺那王掌柜，前些日子就放出话，说咱们抢了她的客源……”
“她家胭脂颜色艳俗，还掺滑石粉，哪比得上咱们的精细？”另一人愤愤道。
沈清沅听着，没打断。她只是将三封请柬叠齐，压在砚台下，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盒，打开盖子——里面是昨夜调好的新配方，膏体细腻，泛着淡淡丁香气息。她用指尖蘸了一点，轻轻涂在手背内侧，皮肤未现任何异样。
她合上盖子，放在烛光最亮处。光影映着瓷盒素白，像一朵未曾绽开的花。
门外，一名亲卫低声问同伴：“王爷真要彻查到底？”
“你见过他护什么东西护得这么紧？”对方冷笑，“连皇帝赐的战马都没这般上心。”
屋内，沈清沅执笔蘸墨，正欲在账册上记下今日损耗，忽听窗外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她抬眼望去，只见一骑快马停在街口，马上人翻身下马，竟是顾言泽。
他穿着素色襕衫，手里提着个竹篮，神色焦急。见到铺前站着侯府亲卫，他顿了顿，还是上前两步，低声道：“我听说……有人诬陷‘晓霞妆’致敏，特地带了药膏来，是我母亲秘制的舒肤膏，若真有人受害，或可应急。”
亲卫皱眉：“少夫人不见外客。”
顾言泽却不退：“我只是……尽一份心。”
沈清沅在窗内看得清楚。她放下笔，没有出声，也没有迎出去。良久，她转回案前，将最后一笔账目勾销，抬手吹灭了左侧那盏晃动的烛火。
烛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线，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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