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零一分，医院后门的路灯同时熄灭，像有人统一拉闸。
林听澜抱着纸箱站在台阶上，箱盖掀开一条缝，三只奶猫排队探头，粉嘴张合，无声地打哈欠。
顾栖迟的摩托从晨雾里钻出来，排气管“噗突”一声，把寂静戳了个洞。
他摘下头盔，左手拎着一杯现磨豆浆，右手是一袋还冒热气的包子，纸袋底部被油浸透，像一块透明的琥珀。
“先吃，再上车。”他把东西递过去，没问她要不要，也没说顺路买的。
林听澜没推辞，接过豆浆，掌心立刻被烫出一片红。她吹了吹，喝第一口，豆腥混着焦糖味，像夜里没熄的灯芯。
纸箱放在脚边，一只橘猫努力往外爬，前爪扒住纸箱边缘，后腿悬空蹬空气，像小小的划船机。
顾栖迟弯腰，用食指托住橘猫屁股，把它推回去。指尖碰到猫肚皮，温度比豆浆还高，软得像融化的奶糖。
“医生让带走？”
“让了，说体重稳定，回家喂羊奶，十天后再来打疫苗。”
“家？”他抬眼，声音低，却咬字清晰。
林听澜愣了半秒，低头咬包子，牛肉洋葱馅，汁水溅到唇角，她随手用手背抹，留下一点油亮。
“先带回阁楼，等找到合租再搬。”
顾栖迟没再追问，蹲下身，把纸箱两侧对折，用外卖塑料袋套住底部，防止漏尿，又撕一条胶带，十字封口，动作麻利得像在打包一份易碎的外卖。
“上车。”
“猫怕风。”
“开慢点。”
他解下自己的外套——还是昨夜那件，烟草混青柠，袖口沾着面粉——
铺在车尾箱，再把纸箱固定在外卖架与后座之间，用绑带勒紧，像给一座小型城堡围上护城河。
林听澜侧坐，一手扶纸箱，一手抓住他外套下摆。
摩托打火，怠速“突突”响，像老人咳嗽，却咳得温柔。
车速果然不快，晨风带着河面湿气，吹得她刘海往后飞，露出额头一块浅疤，月牙形，边缘泛白。
顾栖迟从后视镜看见，没问，只把身体微微前倾，替她挡风。
七点零五分，老街的卷帘门陆续升起，豆浆机嗡嗡转，油锅里油条膨胀，像一场小型烟火。
摩托停在“旧潮”后门，顾栖迟先下车，解开绑带，抱纸箱，像抱一箱玻璃。
林听澜跟进来，脚步轻，却带着外头的露气。
酒吧里没开主灯，只剩吧台下一圈暖黄LED，照得地板像沉在琥珀里的黄昏。
他把纸箱放在卡座最里，又拆了两条擦杯布，垫成软窝。
三只猫同时蠕动，橘猫最胖，抢先占领高地，黑白猫蜷成太极，小三花缩在角落，尾巴盖住鼻尖，像拉上的窗帘。
“羊奶？”
“买了。”他弯腰，从冷藏柜最下层拿出一瓶宠物专用奶，拧盖，倒进一次性酱料杯，推到她手边。
林听澜没急着喂，先伸手探温度，指尖沾奶，送到唇边轻舔，确定不烫，才把小奶猫一只只抱出来。
她掌心托猫，拇指抚过背脊，动作轻得像给旧画除尘。
猫喝奶的声音细碎，咕咚咕咚，像深夜收音机里漏出的电流。
顾栖迟靠在吧台，看她低头的轮廓，睫毛投下一排细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像风里的芦苇。
“阁楼漏雨，猫怎么住？”
“漏的地方用盆接，我睡床边，它们放桌。”
“桌高，摔下来呢？”
“用浴巾围一圈。”
他沉默，转身进仓库，再出来，手里多了一张折叠行军床，铝合金骨架，展开后离地十厘米，床面是军绿色帆布，洗得发白，却干净。
“借你，三个月内还。”
“租金？”
“请我当猫舅，一周一次罐头。”
林听澜笑，眼角弯出极浅的月牙，像有人拿针在黑夜挑破一个孔，漏进光。
她伸手，指尖划过床架，确认稳固，才点头：“成交。”
八点，酒吧后勤来上班，切柠檬声、洗碗机声、冰箱压缩机声，层层叠叠，像清晨的工地。
顾栖迟把行军床搬进储物间，空出角落，又把猫窝安置在离暖气最近的位置，用胶带在地上划出“猫禁区”，字迹潦草，却威严。
林听澜蹲在纸箱旁，看猫喝完最后一口奶，用湿巾擦它们下巴，防奶癣。
她做这些时，嘴里哼着没词的调子，声音低到只能自己听见，却温柔得像给世界打绷带。
顾栖迟从冰柜取两罐苏打水，拉开拉环，铝片“咔”一声脆响，像给清晨剪了个彩。
他递给她一罐，水气顺着罐壁往下爬，爬过她指尖，落在猫背上，猫抖抖毛，继续睡。
“今天白班？”
“嗯，十点交接。”
“猫我盯，你睡会儿。”
林听澜没逞强，抱外套进卡座，和衣躺下。
外套盖到肩膀，烟草混青柠味，像一张没写完的安全感。
她闭眼，听见他在不远处擦杯子，杯壁相撞，叮叮当当，像遥远的风铃。
睡意来得急，她来不及设防，就沉入一片柔软的黑暗。
梦里，她回到小时候，父亲举着酒瓶追她跑，她躲进衣柜，黑得喘不过气。
忽然柜门被推开，一只橘猫跳进来，尾巴扫过她鼻尖，暖而痒。
她抱住猫，听见有人在柜外轻声说：“别怕，雨停了。”
她醒来时，酒吧己亮主灯，窗外日头高悬，像一面新擦的铜镜。
身上盖着薄毯，毯角绣着“旧潮”LOGO，针脚粗糙，却暖。
卡座旁，顾栖迟坐在矮凳，长腿屈起，膝上摊一本酒水进销账，却没写字，只拿铅笔在页脚画猫。
三只猫排成一排，在他脚边睡成波浪线。
她坐起，毯子滑落，声音惊动橘猫，猫伸爪按住她拖鞋，像宣誓主权。
顾栖迟抬头，目光穿过嘈杂人群，落在她脸上，声音低，却笃定：
“醒了？锅里有粥，去盛。”
她“嗯”了一声，起身，脚步还有点飘，像踩在云边。
经过吧台，她看见那张便签仍贴在水杯下，字迹被水蒸气打湿，边缘卷曲，却仍在：
“热水十块，温柔三十五，一起西十五。”
她伸手，把便签轻轻抚平，像替谁守住了最后一点体面。
然后转身，进厨房，盛粥，热气扑上来，烫得她眼眶发红，却再没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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