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零七分，整条老街突然黑下来。
先是“旧潮”招牌的蓝红霓虹闪了两下，像人眨眼，然后“啪”一声彻底熄灭，接着是空调、冰箱、音响——
所有带电的器官同时停工，连驻唱话筒里的电流声都来不及收尾，就被人掐住脖子。
酒吧里只剩应急灯，绿豆大，照得人脸发青。
DJ“诶”了半句，鼓点卡在半空，像跳楼跳到一半发现楼没了。
顾栖迟正蹲在吧台里点库存，手电刚按亮，就听见角落里有人吹口哨——流里流气的，带着酒味：“老板，停电算加时还是算清场？”
他没搭腔，先把冰柜门合上，防止冷气外泄，才起身。
“大家别急，备用发电机在仓库，十分钟搞定。”声音不高，却稳，像给躁动的湖面扔了块石头，水花西溅后又慢慢平。
林听澜今晚替人顶班，穿的是酒吧统一黑T，下摆扎进牛仔裤，腰里挂一只开瓶器，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她举着手电，从卡座最里开始安抚客人——手电光扫过，先照桌，再照人脸，不刺眼，却足够让人清醒。
“先生，您的莫希托先给您退冰，等电来了重新调。”
“美女，手机需要充电吗？前台有充电宝，五毛一分钟，应急价。”
她说话带着便利店腔，温柔却公式化，像把“请勿急躁”贴在脸上。
顾栖迟拖着发电机出来，小型汽油款，五十公斤，铁壳磨得发白。
他弯腰，抓底杠，手臂青筋瞬间暴起，像两条急于破土的地龙。
林听澜过去托另一侧，重量压过来，她肩背一沉，却没吭声，只把脚往后挪半步，找支点。
发电机被安置在后门走廊，排风管对着窗外。
顾栖迟加汽油，拧钥匙，拉绳——第一下没着，第二下“突突”两声，又熄火。
第三下，他拉到底，机器“轰”地咳嗽，终于站稳，灯光瞬间亮了一半，音响却还在休息。
“先别全开，等电压稳。”他抬手，示意DJ别急着推推子。
林听澜把剩下半瓶汽油盖好，刚起身，就听见“嘭”一声脆响——吧台里有人摔杯子。
众人回头，是个穿花衬衫的男人，三十出头，脸被应急灯照得发绿，手里攥着半只碎杯，指节在滴血。
“老子花五百订台，你告诉我停电？赔不赔？”声音劈叉，酒气喷薄。
顾栖迟把扳手放回工具箱，走过去，步伐不快，却带着风。
“赔，先赔手。”他抽两张纸巾，压住男人出血口，转头对林听澜，“医药箱。”
林听澜己经蹲在柜台底，把箱子拖出来，碘伏、纱布、止血钳一字排开。
花衬衫想抽手，被顾栖迟扣住腕子，力道不重，却让他动不得。
“玻璃深，得挑，别乱动。”声音低，带着不容置喙的稳。
碘伏倒下去，男人“嘶”一声，酒醒一半。
林听澜借着手电光，用镊子夹出碎玻璃，每夹一片就放进不锈钢小盘，“叮”一声，像给夜打更。
血止住，纱布缠好，花衬衫的气焰也被一并缠进去，只剩嘟囔：“那……酒怎么算？”
“今晚整单七折，再送一杯‘温柔’，算我请。”顾栖迟说完，抬头看西周，“所有在座，一样。”
人群里爆出零星掌声，有人吹口哨，紧张的气氛像被刀划开一道口子，呼啦啦泄了气。
林听澜低头收拾医药箱，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像敲在橡皮鼓上，声音被胸腔裹住，传不出去。
电来了，全部灯亮，音乐重启，第一下鼓点落在人心口，世界复活。
她却没动，蹲在地上，看顾栖迟的鞋——黑色帆布鞋，右脚鞋面沾着一滴血，己经暗红，像一枚被压瘪的朱砂扣。
她伸手，拿纱布角，轻轻擦那滴血。
顾栖迟没躲，只垂眼看她，头顶射灯在他睫毛下投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颤。
“谢谢。”他说。
“该我谢你。”她站起来，把医药箱推回原位，手指碰到冰柜冷气，瞬间清醒。
后半场，酒吧比往常更热闹，七折消息传得快，散台全满。
林听澜端着托盘来回穿梭，开瓶器在腰间叮叮当当，像小铃铛。
顾栖迟站在吧台里，调酒、结账、擦杯口，动作一气呵成，偶尔抬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后背，像给船照灯塔。
两点打烊，音乐骤停，世界按下静音。
卷闸门落下，最后一声“哐”回荡在空荡大厅，像夜的心跳收尾。
顾栖迟在数钱，林听澜在擦桌，两人隔着十米，却同步停下动作——
灯，又闪了一下。
他们对视，同时笑出声，疲惫从眼角溢出来，像终于找到出口。
“发电机缺缸，明天修。”他说。
“我陪你。”她答。
简单三个字，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却像给停电的三十三分钟补上最后一格电。
灯彻底稳了，夜也静了。
顾栖迟关灯锁门，林听澜拎着垃圾袋跟在后面。
雨停了，街面反光，像一面被擦过的铜镜，映出两个并肩的剪影——
一个背微驼，却挡着风；一个肩线瘦削，却提着光。
他们踩着水洼往巷口走，脚印叠脚印，像在给黑夜打补丁，一步，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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