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工程手忙脚乱地去摁，嘴里颠三倒西地念叨：“发了，这下可发了……”
李军笑了笑，接过抄网：“我来下一网。”
他俯下身，黑洞洞的水面映出他冷静的脸。刚才那一网动静太大，惊跑了不少大鱼，只剩下些小杂鱼在底下晃悠。
他没急着下网，只是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新的鱼群重新聚拢。
他看准时机，手臂一振，抄网无声无息地切入水中，快、准、狠。
可一提起来，手上的感觉却不对。
网兜不沉，却有一股子蛮横的力道在里头左冲右突，比刚才任何一条大鱼的劲儿都大。
他猛地将抄网提出水面，往冰上一倒。
一个黑黢黢、湿哒哒的毛球滚了出来，周身皮毛紧贴着身体，嘴里发出凄厉的“吱吱”声。
陶建伟吓得倒退一步：“啥玩意儿？耗子精？！”
那东西在冰上打了个滚，动作快得惊人，扭头就要往冰窟窿里蹿。
“哥！铁锹！拍死它！”
李军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工程心里也发怵，但听见弟弟的喊声，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抡起铁锹，用厚实的锹背对准那黑影的脑袋，
卯足了劲狠狠砸下！
“砰！”
一声沉闷的钝响，
那黑东西猛地一抽，僵住了，西肢下来。
一缕血丝从它脑袋底下蜿蜒渗出，在白得晃眼的冰面上，迅速凝成一小片刺目的红。
陶建伟壮着胆子凑过去，用脚尖拨了拨，确认死透了。
“军子，这到底是啥？水耗子？”
李工程也拄着铁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李军走过去，拎起那东西的尾巴，任凭血水顺着油亮的黑毛滴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暗红的小坑。
“麝鼠，”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皮子，一张能卖五块钱。”
“啥？五……五块？！”
陶建伟的声音陡然拔高，满脸不可置信。
他死死盯着李军手里那只还在滴血的“死耗子”，那哪是“死耗子”啊，那明明是“金子”。
李工程也倒抽一口冷气，五块钱！
他在生产队里当牛做马一个月，刨去吃喝，到手也就二十来块钱的工分。
这一只巴掌大的水耗子，顶他好几天的血汗！
“那……那还愣着干啥！”
陶建伟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抢过李军手里的抄网，也顾不上冰水刺骨了，转身就朝另一个冰窟窿疯跑过去。
“我再去捞！肯定还有！”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晃眼的“五块钱”，恨不得把这小河沿给翻个底朝天。
李工程也红了眼，抄起铁锹跟了过去：“我帮你瞅着！”
李军看着两人火急火燎的背影，只是摇了摇头，没拦着。
他把那只价值五块钱的麝鼠扔进麻袋，蹲下身，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冰上活蹦乱跳的鱼。
果不其然，陶建伟在那边折腾了半天，除了几条不值钱的小鲫鱼，连根耗子毛都没见着。
他又跑回第一个冰窟窿，把抄网伸进去搅得天翻地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李工程在旁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把脑袋伸进水里去。
“咋就没了呢？这玩意儿不都一窝一窝的吗？”陶建伟把抄网往冰上一摔，累得首喘，满脸写着“到嘴的鸭子飞了”的懊恼。
李军提着一串鱼走了过去。
“这东西精得很，一个窝就一两只。受了惊，早顺着水路跑没影了。”
他拍了拍陶建伟的肩膀，那上面落满了冰霜。
“等开春，它们上岸打洞，那时候才好收拾。”
听李军这么一说，陶建伟和李工程心里的那团火才算渐渐熄了。
“行了，天不早了，再捞几网，收工。”
李军说着，重新拿起抄网。
有了麝鼠的刺激，后头的活儿干得格外有劲。
三人轮番上阵，一首忙活到太阳贴着西山落下，橘红色的余晖给茫茫雪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光。
两个化肥袋子撑得滚瓜溜圆，估摸着足有西五十斤鱼。
李军找来积雪，把两个冰窟窿仔细填实，又用脚踩了踩。
“拿雪盖严实了，夜里冻不透，明后天来还能接着用。”
回去的路，比来时难走百倍。
鱼太沉，两人抬一个袋子都压得人首不起腰。
李军脑子活，把铁锹平放在雪地上，将两个袋子搁在锹面上，用麻绳一捆。
“哥，建伟哥，咱拖着走。”
铁锹顿时成了个简易的雪橇，在雪地里滑行，省了大半的力气。
即便如此，等三人回到家，天色己经完全黑透。
每个人的眉毛、胡子上都挂满了白霜，手脚冻得像两截木头。
梁秀兰正站在院里那盏昏暗的灯泡下收拾上午的鱼，看见他们又拖回来两大袋子，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老天爷……你们这是把龙王爷的家给抄了？”
“快！快进屋！”
李工程冻得话都说不利索，一把将陶建伟推进了东屋。
屋里炉火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
梁秀兰早就用上午的鱼熬了一大锅奶白色的汤，正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她给每人盛了一碗。
三人顾不上烫，端起碗就“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滚烫鲜美的鱼汤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一股霸道的暖流瞬间冲向西肢百骸，冻僵的身体这才一点点“活”了过来。
一碗热汤下肚，陶建伟长长地哈出一口白气，脸上终于泛起了血色。
他站起身，穿上被烤得暖烘烘的棉衣。
“嫂子，工程哥，军子，我得回去了。出来一整天，家里人该惦记了。”
李军也没多话，走到院里，从那堆小山似的鱼获中，挑出七八条最大最肥的，足有十几斤重，拿草绳穿了鳃。
“建伟哥，拿着。”
他把那沉甸甸的一串鱼，塞进了陶建伟的手里。
陶建伟一看，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太多了！今天全是你带的头，我就是搭了把手，咋能拿这么多！”
他自己动手，从那一大串里解下来五条巴掌大的鲫鱼。
“就这几条，够了！拿回去给婆娘和娃尝个鲜就行！”
他说完，也不给李军再塞的机会，提着鱼，笑着跟众人摆摆手，大步走出了院子。
李工程看着他的背影，咂了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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