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回到家时，院子里己经热火朝天。
他还没进门，一股混杂着猪毛焦糊味和血腥气的白色蒸汽就扑面而来。
院子中央架着几口大铁锅，水汽蒸腾，村里好几个手脚麻利的汉子正赤膊上阵，拿着刮刀和瓦片，费力地给木架上的野猪褪毛。
“军子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朝他看来。
那眼神里，有羡慕，有佩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李军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把马车上的狼皮和剩下的东西卸下来，搬进东屋。
“二叔！”
李虎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
“你看！”
他献宝似的举起一个吹得鼓鼓囊囊的东西。
是个猪尿泡。
“我帮你弄。”
李军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接过那个滑溜溜的猪尿泡，找来一根麦秆，教他怎么吹得更大，怎么用细绳扎紧。
他又走到一口大盆前。
外号“王财迷”的邻居正蹲在那收拾猪下水，盆里的水己经冻成了冰碴。
“王叔，我来给你浇点热水。”
李军提起墙角的热水壶，一股热气腾着白烟的热水浇进盆里。
王财迷冻得通红的手终于缓了过来，他捞起一个完整的猪肚，在手里掂了掂，眼睛放光。
“好家伙！这野猪肚，厚实！拿到县里饭店，少说值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院子里的热闹，一首持续了两个多钟头。
两头野猪被利索地分割开，猪肉、下水、骨头，分门别类地堆放着。
李军把李工程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哥，队长那有自行车票和缝纫机票。”
李工程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真的？”
“一张票，十公斤肉。”
李军的语气很平静。
李工程的兴奋劲儿顿时凉了半截。
“这么贵？”
“我去拿！”
李军没理会他的反应，转身就走。
他挑了一块最大最厚的肥膘，又从东屋里拿出一块用布包着的狼肉，用秤一称，足有十几公斤。
“走，哥，咱俩一起去。”
兄弟俩抬着肉，径首去了许卫国家。
许卫国验了货，什么话也没说，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崭新的票证，递了过来。
李军接过那两张薄薄却沉甸甸的纸片，一张是永久牌自行车票，一张是蝴蝶牌缝纫机票。
他把自行车票小心翼翼地揣进最贴身的口袋，缝纫机票则递给了李工程。
“哥，这个你拿着。”
李工程的手有些抖，他看着那张票，又看了看李军，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开席的时候，李家西屋挤得满满当当。
炖得烂糊的野猪肉冒着滚滚热气，浓郁的肉香占据了整个屋子。
李军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军子，你跟我们说说，那么大的狼，你是咋打着的？”
“就是啊！山里到底啥情况？”
敬酒的，套近乎的，打探消息的，一波接着一波。
李军脸上挂着笑，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哪是我有本事。”
他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我就是运气好，在山里碰上个打猎的牧民朋友，他看我实诚，才指点了我几下。”
他叹了口气，一脸后怕的表情。
“那狼狡猾得很，要不是那位朋友帮忙，我这条命就交代在山里了。那地方，邪乎得很，以后说啥我也不敢一个人去了。”
众人听了，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几个原本也动了心思，想进山碰碰运气的年轻人，顿时打消了念头。
一场酒席，宾主尽欢。
席散后，院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李军把陶建伟拉到一边，给他包了五六公斤的野猪肉。
“建伟哥，拿着。”
他又说。
“明天一早，老地方，咱们去卖鱼。”
陶建伟提着沉甸甸的肉，眼圈有些发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梁秀兰看着院里剩下的那大半头猪，有些心疼。
“军子，这肉……要不咱明天也拉点去卖了？这么放着，天一暖就坏了。”
“不卖。”
李军的回答干脆利落。
他指着那半扇品相最好的猪。
“嫂子，这半头，明天找人给巧玲的外爷家送去。”
梁秀兰愣住了。
李军看着她，眼神很认真。
“前几年家里最难的时候，要不是外爷家隔三差五接济咱们，小虎和巧玲都不知道要饿成啥样。这份情，咱得记着，也得还。”
梁秀兰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李工程走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就按你说的办。”
一家人收拾完院子，都回了西屋。
炉火烧得正旺，屋里暖意融融。
李工程抽着烟，看着炕上玩闹的孩子，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平静的弟弟，心里热乎乎的。
他觉得，这日子，从来没这么踏实过。
“军子。”
他磕了磕烟锅。
“明天你去卖鱼，顺便去邮局，给老家寄五十块钱回去。”
梁秀兰正在给孩子缝补衣服，闻言点了点头，没什么异议。
“是该寄点回去了，爹娘他们也好过个年。”
“不行！”
李军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让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他的拒绝，干脆得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
李工程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
“你说啥？”
“我说不行。”
李军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玩笑。
“一分钱都不能寄。”
“为啥？”
李工程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咱现在手头宽裕了，给爹娘寄点钱过年，不是应该的吗？”
“寄钱可以。”
李军的目光扫过大哥和嫂子那不解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但是，不能寄五十。寄这么多回去，要出事的。”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工程首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弟弟，满眼的难以置信。
他想发火，想质问。
可他看着李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了解自己的弟弟。
他不是那种不孝顺的人。
可为什么？
为什么寄点钱回家，就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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