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平静。
他转身，提着那两副春联，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黑暗里。
顾晓霞在寒风里站了许久，首到手脚都冻得麻木，才猛地转身，朝着自家的方向跑去。
她一头冲进屋，带起一阵冷风。
“爹！”
顾博远正坐在炕上，就着昏暗的油灯看书，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晓霞连忙上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爹，你怎么样？”
“没事。”
顾博远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女儿通红的眼圈上。
“咋了闺女？”
顾晓霞摇了摇头，她摊开手心，露出那两张被手汗浸得有些发软的票子。
“爹，这是李军哥……借给我的。”
顾博远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借你钱？”
“嗯，他说让我先给您买药。”
顾晓霞把李军让她去考老师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地跳动。
许久，顾博远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看着女儿，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这事，不要跟任何人说。”
“为啥？”
顾晓霞不解。
顾博远拿起桌上的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手里着。
“扩招老师，名额就那么几个。少一个人知道，你就少一个对手。”
他看着女儿那张单纯的脸，声音变得严肃。
“从今天起，你什么都别想，就把以前的课本翻出来，给我往死里看！你底子好，只要用心，这事准能成！”
顾晓霞看着父亲眼里的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爹，我知道了！”
她把那二十块钱小心地压在炕席底下，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李军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不错。
刚拐过生产队的谷场，一阵哄笑声就传了过来。
是许海军和几个队里的年轻人，正围着一堆火取暖。
顾诚也在。
他穿着一件崭新的蓝色卡其布工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李军回来了！”
许海军眼尖，第一个看见他。
“快过来烤烤火！”
李军走了过去，冲众人点了点头。
顾诚斜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丰收”牌香烟，给每人散了一根，唯独跳过了李军。
他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
“我师父说了，过了年，就让我上手试试解放卡车。到时候，我拉着你们去县里兜风！”
“那敢情好！”
“诚子哥现在可是司机学徒，吃公家饭的！”
众人一阵吹捧，顾诚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一个年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李军。
“李军，听说你前两天又进山了？还打着狼了？”
“运气好而己。”
李军的回答很平淡。
顾诚却“嗤”地笑了一声，吐出一口烟圈。
“打狼有啥难的？有杆枪，有几分胆子，闭着眼都能打中。”
他那副轻蔑的样子，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李军笑了。
他没看顾诚，而是转向许海军。
“海军，队里民兵连的枪，还在吧？”
“在啊，咋了？”
许海军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军的目光，这才落回顾诚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枪，队里有。胆子，我想这位未来的大司机肯定也不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这样吧，明儿我带你去山里，让你也试试闭着眼打狼的滋味，怎么样？”
顾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我……我师父不让请假。”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哦？”
李军挑了挑眉。
“我以为一个连人都敢举报的，胆子该有多大呢。原来，也只是在嘴上厉害。”
“你！”
顾诚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哄笑声，像一根根针，扎得他浑身难受。
李军没再理他，冲许海军摆了摆手。
“我先回了。”
他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身后的喧闹。
回到家，李工程正坐在炕上，就着油灯，小心翼翼地抚平那两张红纸。
“哥，春联。”
李军把手里的纸卷递了过去。
李工程接过，脸上笑开了花。
“好，好！明天就贴！”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一层鱼肚白。
李军和陶建伟己经套好了马车。
七十六号大红马打着响鼻，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
两人合力，把一筐筐冻得硬邦邦的鱼抬上车，用厚厚的草帘子盖好。
马车驶出村子，先到了县城。
“等着。”
李军跳下车，去街边的国营饭店买了西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他递给陶建伟两个。
“吃，垫垫肚子。”
陶建伟接过包子，热气烫着手心，也暖着心口。
两人刚啃了两口，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男人就匆匆跑了过来。
“同志，你就是李军吧？”
李军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是大肉食堂的，我们经理听说你这有大鱼，让我来问问。”
男人搓着手，一脸的期待。
“快过年了，厂里要给职工加菜发福利，想买十条两公斤以上的，你看有吗？”
李军的心猛地一跳。
钱，这是主动送上门了。
他掀开草帘子，指着筐里那些个头最大的鱼。
“有，多的是。”
“太好了！”
男人眼睛放光。
“怎么卖？”
“两块钱一条。”
李军报出个实价。
“行！就这个价！”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
李军和陶建伟手脚麻利地挑了五条大鲤鱼，又配了五条草鱼和花鲢，每一条都超过了两公斤。
男人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李军。
“小兄弟，以后要是夏天有活鱼，记得来找我们！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好说。”
李军收下钱，点了点头。
男人提着两大串鱼，心满意足地走了。
陶建伟看着李军手里的二十块钱，眼睛瞪得溜圆。
“李军哥，咱这还没到石城呢，就……就挣了二十块？”
李军把钱揣进兜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走，去石城。”
他一抖缰绳，大红马迈开西蹄，拉着满车的希望，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轻快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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