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是那种最便宜的白信封,边角己经有些磨损,显然是经过了很多人的手才辗转送到这里。母亲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信封,取出里面薄薄的信纸。小满屏住呼吸,看着母亲展开信纸,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香兰、小满:见字如面。”母亲轻声念着,声音有些哽咽,“钢厂最近任务重,天天加班,恐怕这个月又不能回家了。你们要多保重身体,别太省着,该吃就吃。特别是小满,正在长身体,你多给他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信不长,父亲的字迹潦草,显然是趁着休息时间匆忙写就的。但每一句话都透着浓浓的牵挂。信的末尾还特意叮嘱:“别担心我,厂里伙食还行。就是惦记你们。”
母亲念完信,久久没有说话。她把信纸仔细折好,放回信封,然后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
小满站在那里,感觉父亲的字句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的心上。“多给小满做点好吃的”,这句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回响。他想起昨天还为了那口锅和母亲大吵一架,想起自己不顾家里困难非要交锅完成任务的任性,想起母亲背着他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妈...”小满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我...我去挑水。”
他没敢看母亲的眼睛,拎起水桶就往外走。井台离得不远,但小满走得很慢。父亲的来信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自私和不懂事。他想起父亲在钢厂日夜操劳,每个月省吃俭用往家里寄钱;想起母亲每天起早贪黑,想方设法让有限的粮食变得可口;而他自己,却为了一张奖状、一个称号,非要砸掉家里最重要的那口锅。
水井旁的张婶看见他,笑着打招呼:“小满,来挑水啊?听说你爸来信了?”
小满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张婶是好意,但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你爸在钢厂辛苦啊,”张婶一边打水一边说,“我娘家侄子也在钢厂,说这几个月任务重,工人们都是三班倒,连吃饭都在车间解决。”
小满默默地听着,手里的井绳变得格外沉重。
挑着水往家走,小满的步子更慢了。他想起去年父亲回家时,手上新添的烫伤和厚厚的老茧。父亲却笑着说:“没事,炼钢哪有不烫着的。”那天晚上,父亲用那双布满伤痕的手,给他削了一个木头小鸟,至今还放在他的枕头边。
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小满把水倒进水缸,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的背影。母亲的身形比以前更瘦削了,肩膀微微佝偻着,但手上的动作依然利落。
那口铁锅稳稳地坐在灶台上,锅里煮着野菜粥。炊烟袅袅升起,带着熟悉的香味。
“妈,”小满终于鼓起勇气,“对不起...我不该跟您吵架...”
母亲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傻孩子,妈没怪你。”
这句话让小满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锅铲:“我来吧。”
这是小满第一次主动要求做饭。母亲有些惊讶,但还是让开了位置。
“爸在信里说,让您多给我做点好吃的,”小满一边搅拌着锅里的粥一边说,“可是我觉得,该补补身体的是您。我以后再也不挑食了,您做什么我吃什么。”
母亲的眼睛又红了,但这次是笑着的。
晚饭时,小满吃得特别香。虽然还是那些野菜粥,但他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是责任的味道。
夜里,小满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着父亲的信。信纸很薄,字迹很潦草,但他仿佛能透过这些字,看到父亲在钢厂忙碌的身影,听到炼钢炉的轰鸣声。
他突然明白了,父亲在钢厂流的每一滴汗,母亲在家里的每一次精打细算,都是为了这个家。而他,也应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第二天是周日,小满起了个大早。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开始生火做饭。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一顿早饭,虽然只是简单的热一热昨天的剩粥,但他做得格外认真。
母亲醒来时,看见灶台上冒着热气的锅,愣住了。
“妈,吃饭了。”小满端着两碗粥从厨房走出来,脸上还沾着一点煤灰。
母亲看着他,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好,好...我儿子长大了...”
饭后,小满拿着父亲的信去了王大爷的修理铺。
“王大爷,您能教我修东西吗?”小满问,“我想学点手艺,以后能帮家里干点活。”
王大爷惊讶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
小满把父亲的信拿出来:“我爸在钢厂那么辛苦,我想我也该为家里做点事。学会修东西,以后家里有什么坏了,我就能修,不用花钱请人了。”
王大爷接过信,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好孩子,有这份心就好。来吧,今天我教你修这把锁。”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满一有空就往王大爷的修理铺跑。他学得很用心,从最简单的修锁、补锅,到后来己经能修理一些简单的农具。王大爷很喜欢这个认真的徒弟,不仅不收他学费,有时还会留他吃饭。
更让小满惊喜的是,他发现在修理过程中会产生一些铁屑和废料。虽然不多,但日积月累,也能凑够每周的废铁任务。
“王大爷,这些铁屑我能拿走吗?”小满小心翼翼地问。
“拿去吧,”王大爷挥挥手,“反正也是要扔的。你能想到用这个来完成任务,很有头脑。”
就这样,小满既学会了手艺,又解决了废铁任务的难题。更重要的是,他用自己的双手,真正为家里做了贡献。
一个月后,小满用修理赚来的第一笔钱——五毛钱,给母亲买了一条新头巾。虽然不贵,但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当即就把旧头巾换了下来。
“真好看,”母亲对着水缸照了又照,“我儿子赚的钱买的,就是不一样。”
小满看着母亲的笑容,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周五的班会上,王老师宣布了这周的废铁任务完成情况。让小满意外的是,他不仅完成了任务,而且还超额了。
“小满同学这周上交了三斤废铁,”王老师说,“而且都是修理铺的废料,没有影响家里生活。这种既完成任务又不给家里添负担的做法,值得大家学习。”
教室里响起了掌声。这一次,没有质疑,没有嘲笑,只有真诚的赞许。
下课后,阿强凑过来:“小满,你真行!怎么想到去修理铺收集废料的?”
小满笑了笑:“是我爸的信点醒了我。爱国不一定非要砸锅卖铁,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也是爱国。”
阿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周末,小满给父亲回了信。这是他第一次给父亲写信,写得很认真:
“亲爱的爸爸:您的信收到了。我和妈妈都很好,您不用惦记。我学会修东西了,现在家里有什么坏了,我都能修。妈妈夸我长大了。您在钢厂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我和妈妈等着您回家。——小满”
信寄出去后,小满每天都会算着日子,盼着父亲的回信。
这天傍晚,小满正在院子里修理一把旧锄头,邮递员在门口喊:“陈小满家,汇款单!”
小满跑出去,接过汇款单。是父亲寄来的,整整二十元钱,附言栏里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买点好吃的。”
小满握着汇款单,眼眶了。他知道,这二十元钱,不知是父亲加了多少个夜班才省下来的。
“妈!”他跑进屋里,“爸寄钱回来了!”
母亲接过汇款单,手一首在抖:“这孩子...自己不留着花...”
那天晚上,母亲用那口铁锅做了一顿难得的丰盛晚餐——炒鸡蛋、烙饼,甚至还切了一小盘咸肉。饭菜的香味飘出老远。
吃饭时,小满突然说:“妈,这钱咱们不能全花了。得留着一部分,万一有什么急用。”
母亲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笑了:“好,听你的。”
月光下,母子俩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星斗。
“妈,等爸回来了,我要用自己赚的钱,给他买双新鞋。”小满说,“他那双鞋都破得不成样子了。”
母亲摸摸他的头:“你爸知道你这么懂事,一定很高兴。”
小满靠在母亲身边,感受着夜晚的凉风。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为了面子而任性吵闹的孩子,而是开始懂得责任、懂得担当的少年。
远处,炼钢厂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像是父亲关切的目光。小满知道,在那片灯光下,父亲正在为国家的建设流汗出力;而在家里,他和母亲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温暖的家。
这就是生活——有分离,有艰辛,但更有爱和希望。而这一切,都浓缩在那口冒着热气的铁锅里,浓缩在父亲潦草的信件里,浓缩在母子相守的每一个平凡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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