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站在原地，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车间的拐角处，耳边却还在回响着刚才工友老陈的那番话。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视着西周，最终落在了靠在墙角的几把铁锹上。那些铁锹的木柄都出奇地短，像是被什么东西齐齐截去了一截。
“不可能，我爸不会做这种事。”小满在心里对自己说，可那些短得反常的铁锹柄却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父亲总是教导他要诚实守信，想起父亲宁可走三里泥路也要把捡到的钱包送还失主，想起父亲因为邻居多找了他五毛钱而特地回去归还。这样的父亲，怎么会做出锯铁锹柄凑数的事？
“小朋友，还在等你爸啊？”老陈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他看着小满盯着铁锹出神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懊悔的神色。
小满抬起头，鼓起勇气问道：“陈叔叔，您刚才说...我爸爸锯铁锹柄凑数，是真的吗？”
老陈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他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你听错了，叔叔是说林师傅...是说别的车间的老师傅...”
“您别骗我了。”小满的声音有些发抖，“我都看见了，这些铁锹的柄都变短了。”
老陈叹了口气，拉着小满在铁凳上坐下：“孩子，这事说来话长。你爸他...他也是没办法。”
就在这时，另外几个工人也围了过来。一个年轻些的工人插嘴道：“小满，你别误会你爸。这个月厂里下达的任务指标比上个月多了三成，说是要支援新开工的铁路建设。完不成任务，整个车间都要扣奖金。”
“可不是嘛，”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工人接着说，“你爸作为车间主任，压力最大。上周原料供应跟不上，废铁配额又不够，眼看着这个月的生产任务要完不成。你爸愁得好几晚没合眼。”
老陈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敬佩：“那天晚上，你爸在车间里转了好几圈，最后盯着那些破损的铁锹发了半天呆。第二天，他就向上级打了报告，申请把车间里所有损坏的工具进行报废重铸。这些铁锹本来就己经磨损得不能用了，你爸只是把还能用的铁质部分收集起来...”
“可是，为什么要把木柄锯掉呢？”小满不解地问。
“因为按照规定，报废工具必须完整上交，不能拆解。”老陈压低声音，“但你爸算过，如果连木柄一起上交，重量反而更轻。把木柄锯掉，只交铁质部分，能多凑出十几斤废铁。就这十几斤，帮我们车间完成了当天的生产任务。”
小满愣住了，他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你爸这么做，可是一分钱好处都没有。”年轻工人激动地说，“这个月车间完成任务，奖金是大家的，可风险全让你爸一个人担了。要是上面追究起来，他这个车间主任可能都要被撤职。”
老陈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慨：“那天锯铁锹柄的时候，我看见你爸的手一首在抖。他一边锯一边说：‘我林建国在钢厂干了二十年，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可今天，为了全车间一百多号人能吃上饭，我只能破这个例了。’”
小满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画面：深夜的车间里，父亲独自一人对着那些破损的铁锹，内心经历着怎样的挣扎。一边是坚守多年的原则，一边是全车间工友的生计，这个选择对父亲来说，该有多么艰难。
“你知道吗，小满，”老陈的声音变得柔和，铁环滚过的岁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铁环滚过的岁月最新章节随便看！“你爸锯完那些铁锹柄后，一个人躲在仓库里哭了。我进去送工具时看见的，他赶紧擦干眼泪，装作没事人一样。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爸流泪。”
小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在他心目中，父亲永远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再苦再累也从不掉泪。可就是这样坚强的父亲，却因为这样无奈的选择而落泪。
“其实，你爸完全可以不管这些。”年轻工人说，“按规定办事，完不成任务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但他总说，车间里的每个工友身后都有一个家庭，他不能让大伙儿饿肚子。”
老陈拍拍小满的肩膀：“你爸是我们车间最较真的人。每次新钢出炉，他都要亲自检查质量，有一点不合格都要回炉重炼。他说，咱们炼的钢是要用在国家建设上的，马虎不得。这次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他绝不会这么做。”
小满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布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父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为什么父亲的眉头总是紧锁着，为什么有时深夜还能听见父亲在院子里踱步的声音。
“前两天，你爸自己掏钱买了新的铁锹柄，”老陈继续说，“趁着周末休息时间，一个人把车间里所有工具都修了一遍。他说：‘等这个月的任务完成了，我一定要把这些铁锹都修好。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
正说着，车间那头传来父亲的声音：“老陈，过来搭把手！这台轧机又卡住了！”
老陈赶紧站起身，对小满说：“孩子，别怪你爸。他是个好人，就是太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了。”
小满点点头，看着老陈跑向父亲的方向。透过机器的缝隙，他看见父亲正蹲在轧机旁，手里拿着扳手，专注地修理着机器。煤灰和汗水在他的脸上混合成一道道深色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而坚定。
这一刻，小满忽然觉得父亲的身影格外高大。那些铁锹柄的重量，不仅仅是十几斤废铁那么简单，那是一个男人对家庭、对工友、对工作的全部担当。
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做人要像钢一样，既要坚硬，又要柔韧。”以前他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终于懂了。父亲的坚守原则是坚硬，而为了大家的生计做出的无奈选择，何尝不是一种柔韧？
小满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今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担当。它不是永远不犯错，而是在犯错后勇于承担责任；它不是死守教条，而是在原则与现实之间找到最负责任的选择。”
他把纸条折好，放在父亲的饭盒下面，又在旁边放上了母亲今早给他带的两个煮鸡蛋。父亲总是把好吃的留给他，今天，该是他为父亲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走出车间时，小满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短柄的铁锹。它们静静地立在墙角，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责任与抉择的故事。而小满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当父亲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一定会用这件事来教导他：做人，既要有钢的坚硬，也要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弯曲。
那天晚上，小满在日记里写道：“我终于明白，成长不是简单地分辨对错，而是学会在复杂的世界里，如何做一个负责任的人。父亲用他的行动告诉我：真正的担当，是在最艰难的处境中，依然选择扛起责任。”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日记本上，小满仿佛看见，那些短柄的铁锹在月光下发出柔和的光。那光，既不耀眼，也不微弱，就像父亲的爱，始终在那里，默默地照亮他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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