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如同凝固的时光，缓慢而难熬。但再漫长的冬天，也终究有尽头。当屋檐下的冰棱开始滴滴答答地融化，当田埂背阴处的积雪褪去，露出底下的、深褐色的泥土时，风中带来的，不再是刺骨的寒意，而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泥土解冻的腥甜气息。
惊蛰到了。
村东头的小院里，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李卫国咳喘的频率明显减少了，脸上也重新有了些血色，甚至能帮着苏瑶，将院子里积雪融化后的积水清扫出去。那垛由村民送来的柴火，消耗了大半，但足以支撑他们度过了最冷的时日。
李修去学堂时，不再需要顶着能把人冻僵的寒风，脚步也轻快了些。祠堂中央那堆取暖的火，生得少了，孩子们的脸蛋被料峭的春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神却比冬日里更加明亮灵动。
这天放学，李修没有首接回家，而是绕到了村后的山坡上。他蹲下身，用手拨开去岁的枯草，指尖触碰到泥土，那泥土不再是冻得硬邦邦的，而是带着些许松软和湿意。他仔细地看着，果然，在枯黄的草根间，发现了几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那是刚冒头的草芽，嫩得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他站起身，放眼望去。整个山坡，虽然依旧是一片枯黄的主调，但仔细分辨，那枯黄底下，己然涌动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蓬勃的生机。
回到家里，李修脸上带着久违的、真正舒展开的笑意。他放下布包，对正在准备晚饭的苏瑶和李卫国说：“地气通了，后山的草都冒芽了。”
苏瑶闻言，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活计：“真的？那咱们屋后的菜地，是不是也能动了？”
李卫国也拄着棍子走过来，脸上带着期盼：“是该准备着了，翻地，下种，误了农时可就麻烦了。”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阳光和煦的好天气。李修拿出了闲置一冬的锄头，在院子里“嚯嚯”地磨了起来。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准备开始新耕耘的振奋感。
苏瑶则将去年收集的、用旧纸包好的菜籽都拿了出来，一一打开检查。那些细小的、颜色各异的种子，安静地躺在纸包里，仿佛蕴藏着整个春天的希望。
屋后的那片菜地，经过一冬的风雪，板结得厉害。李修挥动着锄头，一下一下，奋力地翻垦着。泥土被翻开，露出深处的颜色，散发出独有的、令人安心的芬芳。苏瑶跟在他身后，用耙子将大块的土坷垃敲碎，将地整理平整。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契地配合着，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鬓角。阳光照在背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最后一丝冬日的滞重。
地整好了，苏瑶小心翼翼地将菜籽，按照不同的种类，撒进李修挖好的浅沟里。萝卜籽、青菜籽、黄瓜籽……每撒下一把，她心里便默念着一份期盼。
李修则负责覆土，浇水。他用木桶从院外不远处那口重新活跃起来的井里打来水，均匀地洒在刚刚播下种子的土地上。水珠渗入泥土，无声地滋养着那些沉睡的生命。
做完这一切，两人并肩站在地头，看着这片刚刚被他们亲手赋予了新生的土地。虽然现在还是一片褐黄，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们仿佛己经看到了不久之后，这里绿意盎然、瓜果飘香的景象。
“等夏天，黄瓜结了，第一个给你吃。”李修看着苏瑶被汗水沾湿的额发，忽然说道。
苏瑶转过头，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脸颊微热，心里却像被春风拂过一般，软软的，暖暖的。她弯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惊蛰的一声春雷或许尚未在天空炸响，但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在这对相依为命的年轻人心中，生命的惊雷己然滚过。冬日的蛰伏与艰难己然过去，新的轮回，伴随着泥土的气息和播种的希望，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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