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彻底吹绿了清河村的山野，也吹动了纺织合作社的根基。那片昔日的荒地，在村民们的合力下，平整出了地基，几间简陋但结实的土坯房很快立了起来。农会帮忙联系购买的几架改良木织机和第一批棉纱，也陆续运到。
苏瑶成了合作社最早、也是最积极的成员之一。她有着良好的女红基础，学起新式织机来比旁人更快。白天，她将家务托付给请来帮忙的一位远房婶子，自己便泡在合作社的工房里，跟着农会请来的女技师，一丝不苟地学习穿综、引纬，调试织机。纤细的手指在经纬线间灵活穿梭，神情专注而宁静。
小石头也被带到了合作社。李修在工房一角给他辟了个小空间，放了小桌小凳和几本图画书。他有时自己看书，有时就趴在门槛上，看着母亲和婶娘们忙碌，听着织机规律的咔嗒声，像是在聆听一首奇特的乐曲。
然而，进展并非一帆风顺。改良织机虽然效率更高，但对操作的要求也更精细。起初，断线、卡梭的情况时有发生，织出来的布匹也常有疏密不匀的瑕疵。挫败感和流言蜚语开始在合作社内部弥漫。
“看吧，我就说这铁木疙瘩不好伺候！”
“费这么大劲，织出来的布还不如咱自家土布匀实，卖给谁去？”
连最初入股的几个妇人，也开始动摇，私下里找苏瑶抱怨。
苏瑶没有气馁。她白天练习，晚上就着油灯，反复研究技工留下的图纸和说明，琢磨问题所在。她发现，有些问题出在棉纱的浆料上，有些则是织机调试的细微偏差。她将自己的发现与李修讨论，李修又去找林干事和技工沟通，一点点改进。
李修则更多地承担起了对外联络和内部协调的角色。他利用自己识字、懂文书的优势，仔细记录每一笔原料购入和成品产出，建立清晰的账目。他带着织出的样品布，一次次往返于镇上的布庄，不厌其烦地向掌柜推销，解释这种采用新织机和统一标准织出的布匹，质地更紧密，幅宽更统一，适合批量裁剪。
起初，布庄掌柜们并不看好这乡下合作社的产物，态度冷淡。李修没有退缩，他降低利润，甚至同意赊销，只求一个让产品面市的机会。他知道，第一步，必须让人看到东西，建立信任。
与此同时，观念的冲突也以更具体的形式爆发出来。
合作社规定，成员按工时和产出计酬，多劳多得。这打破了过去家庭内部模糊的贡献界限，一些原本在家中地位不高的妇女，因为手艺好、肯出力，拿到的工钱竟然超过了自家男人在田里的收入。这引起了一些男人的不满。
村南的王老五，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媳妇在合作社里干得勤快，收入不错，回家后说话底气都足了些，甚至敢对王老五喝酒偷懒的行为抱怨几句。王老五觉得脸上挂不住，竟借着酒劲，冲到合作社工房外叫骂，说他媳妇“不守妇道”，“被外面的歪风邪气带坏了”，要拉她回家。
工房里的妇人们都吓坏了。苏瑶放下手中的梭子，走到门口，看着脸红脖子粗的王老五，没有畏惧，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
“王大哥，嫂子在合作社，是靠自己的双手，正正经经挣钱贴补家用，怎么就不守妇道了？这工钱是她起早贪黑、一梭子一梭子织出来的，干干净净！难道女人家，就只能围着锅台转，不能为家里出力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传遍了安静的工房。里面的妇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她。
王老五被问得一噎，尤其是看到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村民目光，酒醒了大半，嘟囔着骂了几句，悻悻地走了。
这件事，像一块石子投入池塘，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有人暗地里支持王老五，觉得女人抛头露面确实不妥；但也有人，尤其是那些在合作社受益或者看到希望的妇女和家人，开始在心里默默支持苏瑶，支持合作社。
经纬交织，方能成布。合作社的发展，也正是在这技术上的不断摸索、市场中的艰难开拓、以及新旧观念的激烈碰撞中，一缕缕经纬线被反复调整、拉紧，逐渐显现出它粗糙却坚韧的纹理。李修和苏瑶，一个主外，一个安内，如同织布机上的综框与梭子，默契配合，带领着这群敢于尝试的乡民，在未知的道路上，艰难而又坚定地，织就着一幅属于他们自己的、全新的生活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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