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前倒数第三天。
惊鸿阁里里外外,都被丫鬟们用浸了花露水的软布擦得锃亮。
那些造型别致的家具,在从玻璃窗透进的光线里,泛着一层温润的木光。
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安神香,不呛人,反而让人心静。
一切都妥了,就等开张。
巳时三刻,日头正好。
东风没盼来,先来了一阵砸场子的歪风。
“滚开!都他娘的给小爷滚开!”
一声破锣似的叫嚷,炸开了朱雀大街的安宁。
紧接着,摊子被掀翻的闷响,瓷碗碎裂的脆响,还有瓜果滚了一地的轱辘声混成一片。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喝骂交织在一起,整条街像是被泼了热油的锅,瞬间沸腾。
看热闹的人群呼啦一下向两边退,像被猛兽驱赶的羊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路的尽头,一群穿着花哨的跟班,簇拥着一个红衣青年,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那青年一身烈火般的赤锦袍,腰上挂的金叶子香囊随着步子叮当作响,恨不得把“有钱”两个字刻在脸上。
他手里摇着一把白玉扇,长发只用一根红丝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左耳上,一枚狼牙耳钉在阳光下闪着野性的光。
正是承恩公府的小公爷,在京城能让小儿止哭的活阎王——谢流云。
“小爷,您瞧,就是那家!”一个狗腿子点头哈腰,手指头都快戳到惊鸿阁的门楣上,“这几天敲敲打打,风头都盖过咱们常去的醉仙楼了!”
谢流云抬起下巴,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懒洋洋地一转,落在了“惊鸿阁”三个字上。
等他看清铺子里那些从未见过的桌椅陈设时,嘴角咧开一个极有兴味的笑。
“有点意思。”
他“啪”地合上扇子,抬脚就往里闯。
“哎!这位爷,小店还没开业,您不能进!”王管家一看这阵仗,脸都白了,赶紧张开手臂拦在门口。
谢流云眼皮都没撩一下。
他身后的跟班狞笑着上前一步,话都懒得说,抬脚就对着王管家的肚子狠狠踹了过去!
“砰!”
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
王管家一把年纪,哪受得住这一下,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米,猛地弓着身子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疼得脸都变了色。
“王叔!”青竹尖叫一声,想冲过去,却被那几个跟班凶神恶煞地一瞪,吓得腿都软了,钉在原地不敢动。
谢流云仿佛没看见地上多了个老头,径直跨过门槛,用扇骨这里敲敲,那里点点,像巡视自家后院的菜地。
“啧啧,好东西,真他娘的是好东西。”
他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从内堂闻声走出的沈轻语身上。
他眯起眼,视线像带着钩子,毫不客气地从她头顶的发丝,一路刮到裙摆的绣花。
沈轻语一身湖绿色的素裙,脸上没擦粉,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群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中间,像一根被雨水洗过的翠竹,清冷又干净。
“你就是老板?”谢流云腔调拖得长长的,带着一股子京城纨绔特有的懒散。
沈轻语没答话,甚至没看他。她径直走到王管家身边,弯下腰,和跑过来的青竹一起,将疼得满头冷汗的老人扶起来。
“王叔,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小姐我我没事”王管家喘着粗气,想摆手,却疼得龇牙咧嘴。
谢流云挑了下眉。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无视得这么彻底,非但不恼,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他踱到沈轻语面前,白玉扇一伸,熟练地挑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看自己。
“小娘子,人比这铺子,还有味道。”
门外,围观的商户和路人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幕,都吓得把头缩了回去。
谁不知道谢小爷的脾气,谁敢看他的热闹?
青竹气得脸都涨红了,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喊道:“你你放开我们家小姐!”
谢流云轻笑一声,扇子尖在她光洁的下颌上轻轻划过,动作轻佻又暧昧。
“这铺子,小爷我看上了。”他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混着酒气喷在沈轻语脸上,嘴角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开个价。或者你陪小爷我睡一晚,这铺子,就当是爷赏你的,如何?”
这话,比直接打人两个耳光还叫人难堪。
沈轻语的呼吸却一点没乱。
她甚至没去看那把近在咫尺的扇子,目光越过谢流云的肩膀,平静地看着他身后那些嬉皮笑脸的跟班,看着门外那些探头探脑却敢怒不敢言的眼睛。
她知道,今天她但凡露出一丝胆怯,惊鸿阁这块招牌,就等于被人踩进了泥里,再也扶不起来。
就在谢流云的手指,要从扇子换成手,去摸那张让他心痒的脸蛋时——
一个高大的影子,从她身后滑了出来。
没有脚步声,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正好隔在她和那把扇子之间。
是丹。
谢流云的手停在半空。
他面前的男人,穿着最廉价的粗布短打,的古铜色皮肤上,新旧伤疤纵横交错,像一幅狰狞的地图。
谢流云对上那人的眼睛,心脏猛地一缩。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既没愤怒,也没警告,就像屠夫看一块砧板上的肉,只是在盘算从哪里下刀方便。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谢流云的尾椎骨笔直地窜上后脑。
“哪来的狗东西,敢挡小爷的路?!”他身后的护卫是个没眼力见的,只当对方是个不知死活的下人,怒吼一声,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砸向丹的后心!“给老子废了他!”
丹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动。
就在那护卫的拳风快要碰到他后心的瞬间,丹的手腕极快地一翻,两根手指并拢,对着空气弹了一下。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擦着护卫的耳朵飞过,“咄”的一声闷响,钉进了他身后的门框里。
护卫的拳头僵在半空,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耳朵火辣辣地疼,好像被削掉了一块肉。
他僵硬地扭过头,只见门框上,一枚他早上用来垫桌脚的小石子,整个都没了进去,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小孔。
“咯”
护卫的膝盖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牙关不住地打战,磕出瘆人的响声。一股热流顺着他的裤管淌下来,骚臭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
铺子里静得吓人,连门外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都像是被堵住了。
那些跟班和护卫,一个个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像见了鬼。
他们跟着谢流云没少见过血,可他们感觉自己此刻面对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头刚从战场上饱餐完,正在用人骨剔牙的凶兽。
只要动一下,下一个被撕碎的就是自己。
谢流云脸上的玩味和轻佻,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刷干净。
他握着白玉扇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用舌尖,缓缓顶了顶自己的后槽牙,眼神从最初的轻佻,变成了被冒犯的阴鸷,最后,又化为一种发现极品猎物般的、病态的兴奋。
他低声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疯劲儿:“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京城里居然还有这种狠角色。”
他第一次,真正将目光从沈轻语身上,移到了这个沉默的男人脸上,那眼神,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究竟。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轻语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丹的衣角。
那是一个极轻的动作。
可那个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男人,身上那股能让活人吓破胆的杀意,竟真的收敛了下去。
他紧绷的背脊没有丝毫放松,微微侧过身,高大的身躯依旧像一堵墙,将沈轻语牢牢护在身后。
沈轻语从他身后走出来,平静地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谢流云。
“谢小爷,”她开口,声音不响,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铺子,“想买我的铺子,可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扫过那个已经吓瘫的护卫,最后重新落回谢流云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你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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