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语包扎完手，在纱布的尾端打了个利落的结。
一圈圈白纱缠绕在掌心，衬得另外几根没受伤的手指，像刚剥开的嫩葱。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谢流云双眼放光，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不停地搓着，整个人像一团即将引爆的炮仗。
“想学？”沈轻语问。
“想！”谢流云的脑袋点得像鸡啄米。
“可以。”沈轻语站起身，“但我累了，要休息。”
她说完，转身就要往后院的屋子走。
“哎，别走！”
一道红影闪过，谢流云一步蹿到她面前，张开双臂，像只炸了毛的公鸡，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沈老板！我这心里刚烧起来一把火，你不能扭头就走啊！”他话说得急，把平日里那套风流公子的体面全扔了。
沈轻语停住脚，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
那眼神太静了，静得像一口深井，让谢流云心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邪火，莫名就矮了半截。
他梗着脖子，强行换上笑脸，扭头冲着门外还傻站着的几个跟班一通猛挥手。
“滚！都滚！杵在这儿当柱子啊？小爷我今天有正事！”
那群跟班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散了。
铺子里清静下来。
谢流云这才转回头，弓着身子，脸上堆着笑，试探着问：“沈老板，你看，人都走了。我保证不吵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让我在旁边待着，行不行？”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那眼神，活像一只淋了雨，想进屋檐躲一躲的大狗。
沈轻语的额角开始发跳。
她算是看明白了，谢流云这人，就是块黏牙的牛皮糖，打不得骂不得，越是推他，他缠得越紧。
她吸了口气，压下烦躁，抬起下巴，点了点桌上那张银票。
“想留，可以。先把正事办了。”
“还有什么正事？”谢流云一愣。
“立字据。”沈轻语的语气没有商量余地。
“立什么字据！”谢流云大手一挥，满不在乎，“这一万两，就当小爷我给你的见面礼！咱们俩谁跟谁，谈钱多伤感情！”
沈轻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很轻地说了一句：“我怕伤的不是感情，是我的命。”
这话像一根冰针，扎进谢流云烧得滚烫的脑子里。
“我一个寡妇，无亲无故，平白收你承恩公府一万两银子。这事传出去，外面的人是会说我沈轻语有本事，还是会说我不知廉耻，勾引了你谢小公爷？”
她把那张银票往他面前推了推，声音更冷了些，“又或者，是你谢小公爷仗势欺人，用一万两就想强占我的铺子，逼我就范？”
她停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小公爷，你觉得，哪一种说法，能让我活过三天？”
谢流云脸上的笑，一寸寸地僵住。
他明白了。
他以为的仗义，他以为的示好，在别人眼里，就是催她去死的符咒。
承恩公府的钱，太烫了，能把她一个没根没底的女人活活烧成灰。
那些唾沫星子，比刀子还快，能把她剐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看着沈轻语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头一次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有点酸，有点麻，还有点堵得慌。
这个女人，她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她又是怎么一个人走到今天的？
“好。”他收起所有嬉皮笑脸，喉结上下滚了滚，点头，“听你的，立字据。”
王管家和青竹早就被这番话吓破了胆，听到吩咐，才手忙脚乱地去里间取来笔墨纸砚。
字据写得干脆。
沈轻语口述，王管家手抖着代笔。
“甲方惊鸿阁，乙方谢流云。乙方以个人名义，出资一万两白银，入股惊鸿阁。”
“自此，乙方占惊鸿阁干股一成，只享年底分红，永不参与惊鸿阁任何人事、经营决策。”
白纸黑字，把所有不清不楚的路都堵死了。
谢流云拿起笔，看都没看，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抓起印泥，重重按上手印。
做完这一切，他长出一口气，好像办完了一件天大的事，整个人都松快了。
他搓了搓手，那股火又冒了上来。
“字据也立了！沈老板，这下我能留下了吧？我一个股东，视察自己的产业，天经地义！”
沈轻语瞥了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转身走回厅里，重新坐下。
谢流云立刻像得了令，跟了上去。
“沈老板，你这铺子到底什么时候开业？开业那天，小爷我给你送份大礼！小微壹念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拍着胸脯保证，“保证让全京城的女人为了挤进来，把头花都挤掉！”
“还有，你那个‘鎏金卡’，除了存一千两，真没别的法子了？你看我给你拉十个客人，能不能送我一张？”
“对了，你喜欢吃什么点心？我让府里厨子给你做！桂花糕？杏仁酪？”
他像只围着花打转的蜜蜂，嗡嗡个没完。
沈轻语被他吵得头疼，端起茶杯喝水，想把他的声音隔开。
“小公爷，”她放下茶杯，打断他，“你很闲？”
“闲啊！”谢流云答得理直气壮，“小爷我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玩乐，就没别的事干！”
沈轻语点头。“正好，我这里缺个门口吆喝的。”
“”谢流云的笑，卡在了脸上。
厅里的嗡嗡声，总算停了。
角落的阴影里，丹像一截不会动的木桩，一直沉默地立着。
他垂着头，手里那块看不出颜色的布，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刀鞘，发出“沙沙”的轻响。
谢流云的身子越凑越近，那张画着桃花的扇子几乎要碰到沈轻语的衣袖。
“锵。”
一声轻响。
角落里，丹垂下的手没动，但腰间的弯刀，刀柄向上顶出了一寸，露出一截雪亮的刀刃，在昏暗中反射出一道冷光，正好晃在谢流云的眼睛上。
那擦刀的声音停了。磨刀的声音，也停了。
只有杀气，无声地漫了开来。
沈轻语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这一刻，她忽然感到一阵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厌烦。
这种男人之间幼稚的、充满占有欲的对峙，让她瞬间想起了前世的陆英。
他也是这样，用各种看似保护的姿态，把她圈在他的方寸之地，把她当成一件所有物。
她厌恶这种感觉。
她不是战利品。
她猛地站起身。
“王叔，送客。”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烧得正旺的炉火上。
厅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谢流云脸上的坏笑僵住，他没想到沈轻语会直接赶人。他张了张嘴，还想耍赖。
可对上沈轻语那双清凌凌的、不带半点温度的眼睛，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行。”他摸了摸鼻子，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吃瘪的滋味，“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他站起身，整了整自己那身惹眼的红袍子，强行找回小公爷的派头。
“沈老板，你好好歇着。明天，小爷我再来给你请安！”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经过丹身边时，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用扇子点了点丹的肩膀，语气轻佻又傲慢：“喂，看好你家主子。要是沈老板少了一根头发，小爷我拿你是问。”
丹的身形，像山一样，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谢流云挑了挑眉，哼笑一声，甩着袖子走了。
铺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了。
那出鞘一寸的刀刃，也悄无声息地滑回了刀鞘。
沈轻语按着额角，没再看丹一眼，径直回了后院自己的房间。
她需要安静，需要思考接下来的每一步。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丹一个人。
他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在原地站了很久。
良久，他才迈开步子，走到沈轻语刚才坐过的位置前。
桌上，放着两只茶杯。一只是谢流云用过的，另一只，是她的。
丹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捏起谢流云那只杯子的杯沿，把它提了起来，就像提着一只死老鼠。
他走到后院的水盆边，看也没看，手一松，“哐当”一声将杯子扔了进去，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
然后，他走回来，脚步慢了下来，眼神也变了。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地，近乎膜拜地，着另一只白瓷茶杯的杯沿，那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一丝余温。
他用双手，将那只茶杯捧了起来，甚至将微凉的杯壁贴上自己的脸颊，闭上眼，似乎在感受什么。
他低头，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转身，捧着那只杯子，走回了自己那间位于院子角落、只有一张木板床的房间。
他没有去厨房。
回到屋里，他将那只白瓷茶杯，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自己那张用旧木板搭成的桌子上。
昏暗的房间里，那只杯子，像神龛里的贡品，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http://www.220book.com/book/XDC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