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和青竹脑子一片空白，嘴巴半张着，就那么盯着沈轻语，眼前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
“冷月香单用无碍，可一旦与白芷、茯苓同炉熬制，便会生出慢毒。”
沈轻语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像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初时效果极佳，能让皮肤细嫩如新生。”
“但用满三月，毒入肌理，皮肤上便会长出蛛网般的红疹，名为‘锁颜疹’，神仙难救。”
她每说出一个字，王管家和青竹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沈轻语的目光飘向窗外。
她记得，前世京城第一美人张尚书家的千金，就是因为用了三个月的‘玉肌膏’，满脸红疹，最后悬梁自尽。
王管家和青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三个月后，满京城的贵妇顶着一张张爬满红丝的脸，哭天抢地的景象。
两人心中都是惊骇不已。
“我放出这方子，就是给陆正宏下的饵。”沈轻语语气平静，继续说，“他以为有钱就能砸死我，殊不知，他花血本抢走的，却是一堆能让他万劫不复的催命符。”
她勾了勾嘴角，那笑意没到眼睛里。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满京城的贵妇就能把他定北侯府生吞活剥了。”
王管家张着嘴，喉咙里“嗬嗬”地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青竹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尖叫出声。
原来从一开始，小姐就算计好了一切！
她们以为的大祸临头，在小姐眼中，不过是早就挖好的陷阱。
定北侯府那个庞然大物，就这么一头栽了进去！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小姐！”王管家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一次不是被吓的，是彻底服了，老头子老泪纵横，鼻涕都流了下来，“老奴老奴这辈子，没见过您这般这般神机妙算的人！”
青竹也跟着哭，眼泪却亮晶晶的，她看着自家小姐的眼神，跟在庙里拜活菩萨似的。
“砰！”
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动静比刚才王管家闯进来时还大。
一道红影跟火烧屁股似的冲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声音先到了。
“沈老板！别怕！小爷我来了！”
谢流云额上全是汗珠子，手里的扇子摇得像风车，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冷月香那破事我听说了！不就是孙记那老小子不卖了吗？你等着！”
他“啪”地一拍胸口，说得豪气干云。
“我这就飞鸽传书回江南！别说区区几斤冷月香，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小爷也给你弄来！耽误不了你开业！”
他等着看沈轻语感激涕零的样子。
可沈轻语只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谢小公爷。”
“怎么就不必了！”谢流云急了，一步蹿到她面前，“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跟我外道！”
“我说不必，便是不必。”沈轻语抬眼看他，眼神没什么温度，“陆正宏买断了冷月香，由他去。我的铺子照常开业。”
谢流云脑子一下转不过弯了，他看看镇定的沈轻语，又看看旁边哭得双眼通红的王管家和青竹，彻底糊涂了：“不是你没明白？没了冷月香，你拿什么做玉容膏？开张卖西北风吗？”
沈轻语没理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张画着植物的图纸。
“谁说玉容膏，非用冷月香不可？”
她将图纸在谢流云面前展开，指尖点在图上一株顶着白色小花的草上。
“蜀中雾隐山，生有一种草，名曰‘霜心草’。”
“此草畏光，只生于月夜，极难采摘。但其汁液，有活血生肌之效。用它制成的玉容膏，功效胜过冷月香十倍，且无任何后患。”
谢流云脸上的得意先是僵住，跟着就垮了，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啪嗒。”
他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
整个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他急得心火烧，跑来准备当一回救世主。
结果呢？
人家根本不需要他救。
不但不用，人家还反手把想害她的人，算计得底裤都不剩。
他那点从江南调货的小聪明，跟人家这环环相扣的毒计一比，简直就是三岁小儿过家家。
谢流云直愣愣地看着沈轻语，看着她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嘴里下意识冒出一句。
“搞了半天是我瞎操心？”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太够使。
沈轻语没再理会那个还在发愣的谢小公爷，她转过身，对着门口的阴影处喊了一声。
“丹。”
角落里的高大影子动了，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沈轻语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又将那张画好的地图卷起来，一起递到他面前。
“这里是五千两，你拿着。”
她抬眼看着他，递东西时，指尖轻轻碰上他手背上一道凸起的旧疤。
那疤痕又冷又硬，她的手指顿了顿，很快收回手。
“带上铺子里所有新招的护卫，即刻出城，去蜀中雾隐山。”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人心里。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天亮出发，三日之内，我要在京城见到‘霜心草’。”
丹那只满是伤疤和厚茧的手，接过了钱袋和地图。
沉甸甸的钱袋，是惊鸿阁眼下能动用的大半现银。
他没多问一个字，也没低头看钱。他只是展开地图，视线快速扫过。
然后，他抬起头，问出了来到这里之后，第一句完整的话。
“蜀中多瘴气，要去药铺备些避瘴散。”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愣了。
他想的，不是路途遥远，钱财够否，而是执行任务时最实际的凶险。
这份心智，这份沉稳，哪里是个只晓得动刀的护卫。
沈轻语看他的眼神，有些变了。
“可以。”她点头，声音放缓了些，“需要什么，直接去账房支取。”
丹没再说话。
他转身就走，到了院子里，也不多言，直接走到那十几个新来的护卫中间，用几句简短的命令和几个干脆的手势，就把人分成了数队。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方才还是一盘散沙的一群人，跟着他走出院门时，脚步声竟已隐隐齐整，像一支即将奔赴战场的队伍。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
书房里，谢流云总算回过神，弯腰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扇子。
他走到沈轻语身边，看着丹消失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喂，沈老板。”他用扇子指了指外面，“你这护卫，有古怪。”
“他刚才那两下子，那股子杀气，比我爹手底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兵还重。”
谢流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
“你老实说，这人，你到底从哪个犄角旮旯捡回来的？”
沈轻语看了一眼谢流云，目光又落回自己刚包扎好的手掌上，淡淡地说了一句：
“小公爷，这世上，好用的刀，都是要见血的。至于从哪儿来的，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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