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台上的丝竹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骤然断了。
风停了,人声也静了,所有人的脖子都僵硬地转向殿中,目光全落在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
陆英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抬手揉了揉眼角,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带上了刻意的沙哑。
“陛下,三年前,狼王谷一役,臣为探查北狄军情,只能用险,假死脱身。”
他开始了他的故事。
没有激昂的控诉,只有压抑的、带着颤音的讲述。
从孤身一人潜入敌营,到夜夜被乡愁和思念折磨,再到如何在北狄王庭里戴着假面,一步步换取信任,窃取军情。
他讲得很好,每一个停顿,每一次呼吸,都像排练过无数遍。
一个为了家国,背负一切的孤独英雄,就这么立在众人眼前。
台下已经有感性的夫人开始用帕子抹泪,就连一些久经官场的老臣,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动容。
故事的高潮,陆英话锋一转,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悔恨。
他没有看皇帝,而是转过身,目光穿过席间的人影,第一次,如此直接、长久地,看向角落里的沈轻语。
“臣此生唯一有愧的,便是我的发妻,沈氏轻语。”
“嗡”的一声,台下彻底开了锅。
所有人的视线,像一群被惊动的秃鹫,齐刷刷地扑向沈轻语。
她成了这场独角戏里,最关键的那个道具。
“臣‘战死’,让她尚未圆房就守了寡,在侯府吃了委屈,如今更是一个人在外打拼,受尽白眼。”
陆英的手按在心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份苦,本该由臣来受。是我,对不住她。”
他演得太好了。
好到他身后的耶律筝,脸上的血色都褪了几分,手指把裙摆的流苏都快扯断了。
好到主位上的皇后,都真的拿起帕子,在眼角沾了沾,叹道:“陆王爷,真乃性情中人。”
“如今,臣奉旨与筝公主定下婚约,这是国事,臣不敢违。”
“可臣心里,始终放不下与轻语的夫妻情分。”
所有的铺垫都已完成,他亮出了那把早就磨好的刀。
陆英猛地转回身,撩起王袍下摆,对着高座上的皇帝皇后,单膝重重跪了下去!
“臣恳请陛下与娘娘做主!”
膝盖骨与金砖碰撞的闷响,在每个人的心头重重一敲。
“臣,愿纳沈氏为侧妃,接入王府!从今往后,用臣的余生,去补偿她!”
人群的议论声,瞬间变成了海啸般的赞叹。
一个被夫家赶出门的弃妇,一个抛头露面的商户,竟然能被新晋的王爷抬为侧妃!
这是何等的情深义重!这是何等的天大脸面!
“王爷仁义!”
“如此胸襟,我等佩服!”
皇后第一个表态,她看着沈轻语,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和一丝施舍的怜悯,一字一顿地说道:“沈氏,王爷对你情深至此,不计前嫌,给了你这天大的体面。你,还不跪下谢恩?”
一句话,将此事钉死。
这是恩典,你只能受着。
“沈氏,王爷宽宏大量,你就别再使小性子了!”
“是啊,能做侧妃,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之前那些事,王爷都不计较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一句句“为了你好”,像一张网,从四面八方罩向沈轻语。
耶律筝也走上前来,故作大度地劝道:“姐姐,王爷心里有你,妹妹也为你高兴。往后在王府,我们姐妹定能和睦相处。”
那姿态,像是在欣赏一只即将被关进笼子,再也扑腾不起来的雀儿。
在山呼海啸般的赞美声中,陆英缓缓站了起来。
他就是救世主,是那个宽厚仁慈的神。
他整理了一下袍角,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被孤立在角落里的女人。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低头看着她,那张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她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感激涕零地跪下?
不过,没关系。
他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脸颊,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诱哄,那调子,传遍了整个揽月台。
“轻语,别闹了,回来吧。王府侧妃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所有人都等着看那个弃妇痛哭流涕地接下这份赏赐。
可沈轻语只是微微侧头,避开了他那只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手。
她的目光,从陆英那张写满“深情”的脸上滑过,扫过他身后得意的耶律筝,扫过主位上“感动”的皇后,最后,扫过台下那些等着看戏的男男女女。
像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滑稽戏。
然后,她笑了。
“呵。”
一声极轻的笑,像根针,一下就戳破了满场的喧嚣。
所有声音都停了。
陆英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沈轻语并没跪下谢恩,而是端起了桌上那杯早就凉透的残茶。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站起身,走到陆英面前。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脚下那片光洁如镜的金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陆英的耳朵里。
“王爷,我记得你从不喝六安茶,你说那茶味,让你闻着就犯恶心。”
陆英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沈轻语抬起眼,那双眸子清亮得像水,却也冷得像冰。
“可我记得,当年陪在你身边的柳家表妹,最爱喝的就是六安茶。”
陆英的脸色,变了。
沈轻语却笑了,她手腕一斜,杯中剩下那几滴冰冷的茶水,混着茶叶末子,被她慢条斯理地,全部倒在了陆英那身崭新的王袍袍角之前。
“——敬你。”
她终于抬起眼,直直地对上陆英那双写满错愕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敬你,机关算尽。”
“敬你,情深似海。”
她停了一下,看着他一寸寸僵硬的脸,将那只空了的白瓷茶杯,轻轻放进他那只还停在半空的手掌里。
“也敬我,眼瞎心盲。”
“镇北王,”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这杯‘恩典’,你喝得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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