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没有接沈轻语的话茬，这一刻看着沈轻语有些发白的脸色，他忽然心中生出些痛惜来。
这女人，定是在说些反话。
又或者是开心得有些癫狂。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她跟着回了王府，自然会因为得到恩宠而开心起来的。
陆英这么想着，便固执地站在殿中，微微垂着眼，下颌的线条收得死紧。
他听着周围传来的、夹杂着敬佩与感动的抽泣声，听着那些贵妇人压低了声音的赞叹，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他就是神，是来拯救这个堕入凡尘、不知好歹的女人的神。
奇怪，那个女人还没有任何动作。
她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她就那么坐着，任由他那只代表着“恩典”与“宽恕”的手，在空中悬了足足三个呼吸。
时间拖得越久，他脸上的悲悯就越像一层快要融化的蜡。
一股火气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烧，他悬在半空的手，指节已经开始泛白。
就在陆英快要撑不住那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时，沈轻语忽然站起身，手中那只系着玄色丝带的画轴从宽袖中滑出。
她没有理会周遭的目光，径直走向殿中的陆英。
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当着陆英的面，伸出纤长的手指，在他的眼前，轻轻一弹。
“啪嗒。”
丝带的结扣应声而断，像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
她没有将文书抛在地上，也没有扔在桌上。她捏住画轴一端，手腕一抖。
“唰——！”
一卷写满了字的文书，在她与陆英之间，骤然展开！
上面的墨字，像一个个冰冷的耳光，直直地拍在陆英的脸上。
远处本已若有若无的丝竹声，彻底没了。
陆英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那只伸出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他死死盯着那卷文书，声音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这是什么？”
沈轻语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波澜，像一口千年古井，映不出他的半分深情，只映出他自己难堪的倒影。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一下下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和离书。”
陆英脸上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那点悲悯的笑意就这么散了，嘴角僵硬地抿成一条直线。
“哐当！”
一位须发半白的御史手一抖，手里的酒杯掉在金砖上，摔得粉碎。
邻桌的夫人刚刚拈起一颗瓜子，此刻停在嘴边，嘴还微微张着，忘了合上。
耶律筝脸上的得意笑容还僵在嘴角，手里的酒杯倾斜，琥珀色的酒液洒了她一身火红的宫装，她却毫无知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卷刺眼的白纸黑字。
主位上，皇后的指甲深深掐进了紫檀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
打陆英的脸，就是打她这个主婚人的脸！
沈轻语收回文书，没再看陆英那张由白转青的脸，而是转向高台上的帝后，屈膝，福身，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明鉴。”
“三月前，臣女与定北侯府便已在官府见证下，立下此文书，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臣女沈轻语，早已不是陆家妇，更与镇北王殿下无半分干系。”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直视御座。
“这‘侧妃’之说，又从何谈起？”
这一连串的话，不卑不亢，字字清晰，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陆英刚刚用谎言和表演缝制起来的深情外衣，露出里面腐烂的内里。
“一派胡言！”
一声暴喝，终于炸开了这片死寂。
是陆英。
他太阳穴的青筋猛地一跳，血气上涌，攥紧的拳头骨节捏得咔咔作响。
那张精心伪装的深情面具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扭曲的愤怒。
“沈轻语！你疯了！”他指着沈轻语手中的文书，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本王从未签过此物！你竟敢伪造文书，欺君——”
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都劈了叉。
他这一吼，也吼醒了另一个人。
“霍”的一声，定北侯陆正宏猛地推开案几站起，案上的杯盘哗啦啦倒了一片。
他气得脸膛发紫，指着沈轻语的手都在抖：“毒妇！好你个蛇蝎毒妇！”
“我儿尸骨未寒，你便急着与侯府划清界限，如今见我儿封王归来，又拿出这伪造的文书，攀附不成便要反咬一口！我陆家待你不薄，天下怎有你这般恶毒的妇人！”
他吼着就要往前冲，身旁的同僚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侯爷冷静！御前失仪啊！”
父子俩一唱一和，声色俱厉。
席间众人非但没有动摇，反而个个竖起了耳朵。
与陆家有宿怨的兵部侍郎，端起茶杯，用杯盖挡住了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
几个平日里互相攀比的贵妇，更是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只恨这出戏不够再热闹些。
面对父子二人的指控，沈轻语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陆英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王爷别急。”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这文书是真是假，自有官府的存档底联为证。上面白纸黑字，官府大印，是不是伪造，一验便知。”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陆英，微微侧头，目光从他因为激动而充血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他腰间那块价值不菲的龙纹玉佩上。
她压低了声音，却刚好能钻进周围几桌人的耳朵里。
“不过……”
她的目光又从玉佩上移开，扫过陆英身后脸色煞白的耶律筝，最后像掸掉什么脏东西一样，轻轻拂了拂自己刚才被他靠近时，差点碰到的衣袖。
“我们之间，可不止这一笔账要算。”
陆英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清越的女声，忽然从主位不远处响起，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场中的混乱。
“父皇。”
是长公主。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殿内的光线仿佛都向她聚拢。她对着御座上的皇帝微微颔首，神情淡然。
“既然镇北王与沈氏各执一词，皆言对方作伪。”
“儿臣以为，此事关乎我大靖律法之尊严，更关乎皇室颜面，不可草草了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皇后，最后落回到皇帝身上，声音清亮如磬。
“儿臣恳请父皇，即刻传大理寺卿，当堂查验此文书真伪！”
“以正国法，以安人心！”
(http://www.220book.com/book/XDC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