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的胸口像是被大锤接连擂了好几下，闷得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火辣辣的烫。
这个他曾经扔掉不要的女人，怎么敢？！她凭什么？！
他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咯的骨节错响，最后一丝伪装的镇定也从脸上寸寸碎裂。
“你算计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沈轻语看着他那副败犬模样，反而笑了。
她抬手，轻轻理了理自己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袖，那动作，像是在掸掉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这个动作让陆英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随即，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脸上那点血色又扭曲地涌了上来，化成一种狰狞。
“好！很好！”
“三百万两，本王还你！”
他死死盯着沈轻语，一字一顿地说，“但你也别忘了，本王是镇北王，手握三万镇北军！想让你那小小的惊鸿阁关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目光扫过席间一位兵部的侍郎，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是掀桌子了，是赤裸裸地用权势压人。
满场宾客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看向沈轻语的眼神带上了同情。
是啊，民不与官斗。她再有钱，也斗不过手握兵权的王爷。
长公主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刚要开口。
沈轻语却抬手，一个极轻的动作拦住了她。
面对陆英的威胁，她非但没怕，那笑意反而更深了，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看傻子似的怜悯。
“王爷不必费心了。”
她转过身，青竹立刻会意，捧上一个紫檀木盒。
沈轻语从里面拿出第一份文件，不急不慢地展开，轻轻放在桌上。
“王爷可还记得，京城东郊那个您嫌弃‘养马比养人费钱’的马场？”
陆英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想起来了，为了筹集北上的“程仪”，他确实卖掉了一个连年亏损的马场。
一个破马场而已，能值几个钱？
不等他开口，沈轻语已经拿出了第二份。
“还有城西那几间您口中‘占地方还漏雨’的破烂仓库，”
她顿了顿，看着陆英开始发白的脸，“当初为了给兵部王侍郎送礼，您卖得可真干脆。”
“现在，它们都是我的了。”
“不可能！”陆英失声叫道，“买走仓库的是王侍郎家的远亲！”
沈轻语没理他，继续拿出第三份。
“还有城南的染坊。”
文书落下。
“北街的粮行。”
第四份。
“以及陆老夫人，当初为了填补亏空，悄悄抵押给钱庄，您都懒得去赎回的那三百亩薄田”
第五份文书“啪”的一声，压在了最上面。
沈轻语一份接一份地往外拿，那紫檀木盒，像个永远也掏不空的无底洞。
每一份文书，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陆英脸上。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假死北上之前，他需要大笔的银钱打通关节。
那些他看不上眼，觉得回京之后随时能赚回来的“不良资产”，都被他托人，用极低的价格打包卖了出去。
当时他只觉得甩掉了累赘，换来了前程。
可现在
他脸上的血色像是退潮一样褪去，先是铁青，再是惨白，最后只剩下死灰。
他盯着桌上那越堆越高的一摞地契、商契，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买走这些的是不同的人”
“是吗？”
沈轻语将最后一份文书放上，那厚厚的一摞，堆得像座小山。
她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王爷，简单点说，你在京城的所有不动产，和大部分能换钱的产业，如今，都在我名下。”
“轰！”
陆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踉跄着，几乎站不住。
“你你”他指着沈轻语，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他那张写满不可置信的脸，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朵。
“你，已经破产了。”
五个字。
像五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陆英的脑子里。
他完了。
他引以为傲的战功，是用钱堆出来的。他不可一世的王位，根基是扎在钱上的。
现在，他的根，被这个女人，连根拔起！
他不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镇北王。
他只是一个欠着巨款、没了产业、甚至连军饷都发不出的光杆司令。
“不”
陆英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吼，他脑子里那根叫“算计”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只听得到角落里，一双象牙箸失手落在金砖上的脆响，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反转，震得魂都快飞了。
御座之上，皇帝那只敲击着龙椅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他看着殿中那个跪倒在地的镇北王，又看了看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子，深邃的目光里，情绪不明。
沈轻语没再看陆英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件被她随手扔掉的垃圾。
她转身，对着御座，盈盈一拜。
“陛下，臣女还有一事启奏。”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刚跪下的陆英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
只听沈轻语不急不缓地说道：“方才，镇北王以三万镇北军相胁，要让臣女的铺子关门，臣女惶恐。”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只是臣女不知，若臣女的合作伙伴，京城最大的粮商张家，明日起停止向北疆供应粮草那三万镇北军的将士们，又该如何果腹？”
“轰——！”
如果说刚才陆英是跪下了，那现在，就是被人从背后捅了最致命的一刀！
他最后的依仗，他手里的兵权，被她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轻飘飘一句话，就给废了！
陆英双目赤红，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却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不能再吐血，不能再倒下，那只会让他更像一个笑话！
沈轻语没再理会他，继续对着御座说道：“陛下，这些产业，原是陆家之物。如今到了臣女手中，臣女不敢私藏。”
“臣女愿将今日从陆英处得来的所有铺面、田产，尽数捐给‘惊鸿慈善基金’。”
她的声音清越，传遍揽月台的每一个角落。
“所得收益，将用于在京中开办女学，让女子有书可读；再建育幼堂，让孤儿有处可依。”
“以此，为陛下分忧，为大靖祈福！”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一位老御史激动得胡子都在抖，连连点头道：“好！有沈大将军之风！”
席间的贵妇们更是眼冒异彩，看向沈轻语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向往。
将个人恩怨的胜利，瞬间转化为泽被苍生的善举！这份胸襟，这份手笔！
谁还敢说她一句不是？谁还敢动她分毫？
她用陆英的全部身家，为自己铸就了一座金光闪闪、万民敬仰的功德碑！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一个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身后的黑衣下属低声说：“先生，这个女人”
“她不是在夺产。”被称作“季先生”的男子放下酒杯，声音很低，没什么温度，但那句“掘他的根”却说得字字清晰。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下属，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去查。”
“她哪来的钱？”
黑衣下属躬身领命，退下前，又低声补了一句：“先生，那‘丹’的来历，也有些眉目了。”
季先生的指尖在酒杯边缘轻轻一敲。
“一并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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