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居的书房，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小姐”王管家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陆家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沈轻语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捧舆图烧成的灰烬，在桌角堆成一小撮黑色的坟。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喧哗。
“都给爷滚开！别挡道！”
“砰！”
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道火红的身影闯了进来。
谢流云一身惹眼的赤色锦袍，手里的金玉扇子摇得虎虎生风，俊脸上是压不住的怒气。
“他妈的陆家那群老狗，给脸不要脸了！”
他几步冲到沈轻语面前，金玉扇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
“轻语你别怕！爷这就去把他们的漕运码头给点了！”
他身后跟着的长随脸都吓白了，一个劲地扯他袖子。小公爷，这可是在京城，不是在您家后院啊！
“谢小公爷。”
沈轻语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放火解决不了问题。”
“怎么解决不了？”谢流云梗着脖子，一脸不服，“烧了他们的船，断了他们的货，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他们要的，不是钱。”
沈轻语抬起头，看着他，“他们要我跪下。”
谢流云脸上的嚣张气焰，僵住了。
他不是傻子，他听懂了。
这不是生意场上的争斗，这是用权势和规则，对一个人的尊严进行围剿。
任何调停，任何让步，都只会让对方的刀，递得更深。
“那”谢流云的火气被一盆冷水浇灭，有些语塞，“那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他们”
话音未落，一个侍女匆匆进来，呈上一封烫金的信笺。
“小姐，长公主府派人传话，说她可以进宫，请陛下出面”
“不必了。”沈轻语连信都没看，“替我谢过长姐，此事，我自己解决。”
侍女退下。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谢流云看着沈轻语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捏着扇子的手垂了下去，金玉扇骨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头一次感觉，自己那点引以为傲的“钞能力”，在这张由皇权和百年世族编织的规则大网面前，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
“轻语”
“王叔，送客。”沈轻语下了逐客令。
谢流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抓起扇子。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回过头，压低了声音：“轻语，规矩上的事我帮不了你。但爷手下养着一群亡命徒，你要谁的胳膊腿，递个话就行。”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背影，再没了来时的嚣张。
人都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沈轻语一个人。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冷风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疯狂摇曳。
她摊开一张新的大靖舆图，重新用笔，在上面画着。一条条商路，一个个关卡。
她试图找到一条不经过陆家控制的水域，哪怕绕远路，哪怕成本翻倍。
没有。一条都没有。
陆家经营漕运数十年，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根须早已遍布大靖的每一条水脉。
她想从水路破局，无异于痴人说梦。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变成灰蓝，又泛起一丝鱼肚白。
沈轻语熬了一夜，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她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画着圈。
那些纵横交错的河道，在她疲惫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扭曲、变形，与记忆深处雪地上的齿轮、链条图样重合了起来。
一个激灵，沈轻语猛地睁开眼！
她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个疯儒！那个在雪地里画着自行车雏形的疯儒！
他叫什么来着？
季无忧！
沈轻语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她发疯似的冲到书案前，从最下面一堆被她打入“冷宫”的卷宗里，手忙脚乱地翻找着。
她找到了！那份关于德盛粮行背后“季先生”的调查卷宗！
她一把将卷宗扯开，视线死死锁在第一页的个人信息上。
姓名：季无忧。
籍贯：江南。
出身：商贾之家，后家道中落，独自来京。
真的是他！那个在粮战中被她用银子活活砸死的“季先生”，就是前世那个被整个时代当成疯子的天才！
沈轻语的心脏狂跳起来，像要挣脱胸腔。
狂喜冲刷着她，像山洪冲垮堤坝，卷走了所有疲惫和绝望！
她错了。她一直都错了！
季无忧，根本不是耶律洪的走狗！
他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类似于先贤一样的人！
“天下财富如水，需加速流转”
他不是疯了。
他的思维，已经超越了所有人！
他的失败，不是因为他蠢，而是因为他太超前了。
他不懂这个时代的潜规则，更不懂人性中的贪婪与恐惧，所以才会在那场舆论战中，被她用最原始的手段，打得一败涂地。
沈轻语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脑子里一片清明。
她为什么一定要在陆家的规则里，跟他们死磕？用规则去对抗规则的制定者，是世上最蠢的事。
想赢，就必须掀了这张桌子！
而能帮她掀桌子的人，只有另一个同样不讲这个世界“规矩”的人！
一个能听懂她的话，能理解她的布局，能和她站在同一个认知层面的“同类”！
沈轻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她眼中的颓败和迷茫被一扫而空，燃起前所未有的光亮。
那是找到同类的狂喜，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是即将开启一个全新战场的决绝！
她转身，拉开书房的门。
守在门外的王管家和青竹吓了一跳，他们从没见过小姐这个样子。那双眼睛，亮得像有火在烧。
“王叔。”
沈轻语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微的颤抖。
“备车。”
“备最好的马，最快的车。”
王管家一愣：“小姐，您要去哪？”
沈轻语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京郊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
“去寒山寺。”
“请一位，能帮我们造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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