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对上沈轻语的眼睛，那里面像烧着一团火，烫得他脚底一滑，往后踉跄了半步。
他想问小姐是不是熬糊涂了，去早就荒废的寒山寺请人？
请那里的乞丐回来造船吗？
“照做。”沈轻语丢下两个字，话里没留半分商量的余地。
她转身回房，脱下那身沾了墨的衣服，换了身最寻常的青布裙，长发只用一根木簪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髻。
青竹捧着一个食盒跟进来，盒子里只有一个刚出锅的肉包，和一壶水。
这就是小姐口中的“厚礼”。
马车很快备好，是府里最不起眼的那辆，车夫一甩鞭子，车轮滚滚，很快驶出京城，往西郊的荒地奔去。
车厢里，沈轻语靠着车壁，阖着眼。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的片段。
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大雪封城，她从尼姑庵逃出来，缩在破庙里，听见几个乞丐聊天。
“听说了吗？城里那个姓季的疯子，冻死在寒山寺了。”
“哪个季疯子？”
“就是那个天天在雪地里画圈圈，说什么‘车轮不用马拉，船不用帆走’的那个！说他是什么匠神传人，我看是疯魔了！”
匠神传人
沈轻语的指尖在车壁上轻轻敲击。季无忧，他不是疯子，他是个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天才。
而她，需要一个天才，来为她造一艘，能撞翻陆家这艘腐朽大船的船。
寒山寺与其说是寺，不如说是一片废墟。
山门倒了，院墙塌了大半，几座大殿的屋顶破了无数个洞，冷风灌进去，发出鬼哭一样的呜咽。
空气里混着霉味、尿骚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酸腐气。
沈轻语刚下马车，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最里头那间偏殿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闷响，夹杂着几声压抑的痛哼和地痞无赖的污言秽语。
“妈的，给脸不要脸！”
“让你偷老子的窝！打死你个不长眼的！”
青竹脸色一变，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看向沈轻语。
沈轻语冲她摇了摇头，自己提着食盒，踩着满地的碎瓦，一步步走了过去。
殿内，三四个流民正围着一个缩在墙角的人拳打脚踢。
那人蜷成一团，用双臂死死护住头，身上那件破棉袍被扯得稀烂，露出下面青紫交错的伤痕。
他一声不吭，像块石头，任由拳脚落在身上。
沈轻语的脚步声，让那几个打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们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干净布裙的女人，身后还跟着个带剑的丫鬟，不由得愣住了。
为首的那个三角眼啐了一口，掂了掂手里的木棍，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哟，哪来的小娘子，走错地方了吧？这破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轻语没看他，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脚下那团烂泥般的人影上。
季无忧。
哪怕他此刻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但那双从臂弯缝隙里透出来的眼睛，却像一头濒死的狼，淬着不肯熄灭的火。
“滚。”
沈轻语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那声音不响，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让整个破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三角眼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和同伴们哄笑起来：“小娘们还挺横！哥哥们今天就教教你规矩”
他话没说完，眼前一花。
青竹动了。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三角眼杀猪般的惨叫。
他手里的木棍不知何时到了青竹手里，而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啊——我的手！”
剩下几个地痞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殿，转眼就没了踪影。
殿内，终于安静了。
季无忧慢慢放下了护着头的手臂，他抬起头，靠着墙，剧烈地喘息。
咸鱼娇妾休亡夫，陛下抢上门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咸鱼娇妾休亡夫，陛下抢上门了！最新章节随便看！当他看清来人是沈轻语时，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瞬间爆出屈辱、憎恨、警惕等种种复杂的情绪。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又跌坐回去，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
沈轻语走到他面前，蹲下。
她没说话，只是打开食盒，把那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和那壶水，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然后，她站起身，转身就走。
“站住！”
季无忧的嗓子像是被砂纸滚过，每个字都磨着血。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肉包，脸上肌肉抽搐，嘴角扯出丝苦笑。
“怎么？大名鼎鼎的沈老板，漕运被封，火烧眉毛，还有闲心来这破庙”
他语气不屑，“看我这个手下败将，死得够不够惨？”
他以为会看到嘲讽，看到胜利者的施舍。
可沈轻语只是回头，平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同情，没有讥诮，更没有炫耀。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失散多年的故人。
这眼神，比任何羞辱都让他难受。
沈轻语没接他的话，就那么看了他几秒，然后，真的走了。
头也不回。
季无忧彻底愣住了。
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刻薄言语，准备好了用最后的尊严去反击。
可他所有的准备，都像一拳打在了空处。
对方甚至连出招的意图都没有。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的光影里，连带着那个出手狠辣的丫鬟，也一并消失。
破庙里，死一般寂静。
季无忧的视线，像被钉子钉死一样，落在了地上那个白胖的肉包上。
肉香混着麦香，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胃。
饿。
五脏六腑都像在被火烧。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又在半空僵住。
吃了，就代表他接受了敌人的施舍。
他季无忧，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可那股饥饿感，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冲击着他最后的理智。
骄傲尊严
在能把人逼疯的饥饿面前，这些东西，变得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季无忧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那个肉包。
他像是发泄，狠狠将整个包子塞进嘴里，腮帮子撑得像要裂开，喉结滚动，用力地咀嚼，干硬的包子皮划破嘴唇，带起一丝血腥味。
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那股灼烧感终于被抚平。
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涌向四肢。
季无忧咀嚼的动作，一点点慢了下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脸。
指尖，一片冰凉的。
他看着空荡荡的殿门，手里还捏着那半个肉包，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抽搐，先是小幅度的，然后带动整个后背，像一张被拉满又松开的弓。
他输了。
在德盛粮行，他输给了沈轻语的钱。
而今天，在这里，他输给了她的一个肉包。
不。
他输给了那双，看懂了他所有骄傲和不堪的眼睛。
他慢慢地，一口一口，吃完了剩下的半个包子。
然后，他拿起那壶水，喝了一大口，冲掉嘴里的血腥气。
他扶着墙，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走出破殿，站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眯起眼，看向京城的方向。
“沈轻语”
他喃喃自语。
“我倒要看看，你那艘船，要怎么造。”
“一个疯子的船，你又敢不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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