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冰凉的木炭,像一团火,烙在季无忧滚烫的掌心。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那双比自己还疯狂的眼睛。
世人骂他疯子。
可他知道,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疯子。
一个敢把天捅个窟窿,再用银子把天补上的疯子!
季无忧紧紧攥着那截木炭,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猛地松开手,任由木炭掉在地上。
他站直身体,用那双满是伤痕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又整理好身上那件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袍子。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然后。
在沈轻语平静的注视下,他双膝一弯,对着她,重重跪了下去。
不是单膝,是双膝。
是这个时代,谋士对主公,死士对主君的,最高礼节。
“季无忧。”
他的头深深埋下,声音里所有的懒散和嘲弄都被碾碎,只剩下坚定。
“愿为小姐,效死!”
沈轻语生受他一拜。
直到他额头快要触到地面时,她才上前一步,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他的手臂。
“我并不要你效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要你,好好活着。我要我的人,都好好活着。”
季无忧被她拉着站起身,还有些发懵。
沈轻语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开始说她的规矩。
“第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从今天起,我不在时,惊鸿居所有商业事宜,你可全权做主。你的话,就是我的话。”
季无忧的呼吸,暂停一瞬。
全权做主?
她就这么把一个能决定她生死的权力,交给他这个曾是她死敌的“疯子”?
“第二,”沈轻语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你只负责在棋盘内谋划,棋盘外的所有刀枪剑雨,都由我来挡。”
“你尽管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季无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她会如何利用他,如何防备他。
却唯独没想过,她会说出“我给你顶着”这样的话。
“第三。”
沈轻语看着他那张写满震惊的脸,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
“事成之后,惊鸿阁未来所有新增的产业,你,占一成干股。”
干股!
一成!
她不是在找一个谋士,她是在找合伙人!
一个能与她并肩,共享这未来商业帝国财富的合伙人!
他看着沈轻语,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这一生,第一次,有了想为一个人,拼上一切的冲动。
“现在,”沈轻语不再多言,“跟我回去。”
“你的战场,不在这个破庙里。”
半个时辰后。
惊鸿居,书房。
王管家和几个核心铺子的掌柜,全被叫过来。
他们看着站在沈轻语身旁,那个穿着下人衣服,脸上还带着青紫伤痕的男人,一个个面面相觑,满腹狐疑。
这不是德盛粮行的那个季先生吗?
小姐怎么把这个手下败将带回来?
沈轻语坐于主位,环视一圈,直接开门见山。
“从今日起,季无忧,便是我惊鸿居的‘总掌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统管惊鸿阁所有商业事宜,大小决策,无需向我汇报,可自行决断。”
满室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话。
王管家第一个站出来,他躬着身子,脸上满是焦急和不解。
“小姐!三思啊!”
“此人来历不明,前几日还与我们是死敌,怎能”
“是啊小姐!”城东分店的掌柜也急了,“我们这么多老人,您信不过,偏要去信一个外人?”
“他要是存了坏心,把咱们惊鸿阁卖了怎么办!”
一时间,质疑声四起。
季无忧站在一旁,双手插在袖子里,耷拉着眼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仿佛他们口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奸细”,不是他一样。
“说完了?”
沈轻语清冷的声音,瞬间压下所有嘈杂。
她没看那些激动的管事,目光落在王管家身上。
“王叔,我问你,陆家封我漕运,你有解法吗?”
王管家嘴唇动了动,颓然地低下头。
没有。
沈轻语又看向其他人。
“你们呢?谁有办法,让我们的货,明天就能进京?”
满室沉默,针落可闻。
“既然你们都没有办法,”沈轻语的声音陡然转厉,“那就听有办法的人的!”
她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我的话,不想说第二遍。”
“从现在起,谁若对季总掌事的命令阳奉阴违,或有半句质疑”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从每个人脸上刮过。
“卷铺盖,走人!”
所有人都被她这股前所未有的煞气震住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沈轻语重新坐下,朝季无忧递过去个眼色。
季无忧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走到书房中央那张巨大的舆图前。
他拿起一截木炭,看都没看那些还梗着脖子的管事,直接开口。
“第一个问题,漕运。”
他用木炭,在那张画满了河道的水路图上,重重地打了一个叉。
“这玩意儿,我们不要。”
“什么?!”王管家失声叫道,“不要漕运,我们的货怎么运?靠人背吗?”
“为什么要跟他们在水里玩?”
季无忧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人家的鱼塘,你非要跳进去,淹死了怪谁?”
他用木炭,在陆地上,画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从江南,一直连接到京城。
“从今天起,惊鸿阁所有货物,全部改走陆运。”
“沿途,每隔一百里,建立一个‘四通驿站’。集货物中转、打包、安保、信使食宿为一体。初期成本是高,但这条路,是我们自己的路!谁也别想再掐我们的脖子!”
王管家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光是想想那要花的银子,就觉得头皮发麻。
“第二个问题,钱。”
季无忧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画了一个圈。
“没钱,怎么办?简单,让客人先给我们钱。”
他丢掉木炭,拍了拍手上的灰。
“即日起,推出‘预售制’。所有新品,提前一个月发售,预付全款,享受八折优惠。”
“同时,推出‘会员积分’。在惊鸿阁消费一两银子,积一分。积分可以干什么?换东西!换那些有钱也买不到的限量款!甚至,可以换取抽奖资格,奖品就是——紫玉会员卡!”
“这叫什么?这叫用户粘性!这叫沉没成本!让他们越陷越深,想走都走不了!”
季无忧,用这个时代的人完全听不懂的词,抛出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靖商业模式的金融炸弹。
几个掌柜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够用了,张着嘴,像几条离了水的鱼。
“第三个问题,名声。”
季无忧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陆家想把我们踩进泥里,让我们当恶人?”
“行啊。”
“去找全京城最好的话本先生,给我写!就写一个故事,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漕帮苦主血泪仇》。”
“就讲一个江南的小商人,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就因为没给陆家的漕运管事送礼,被百般刁难,最后货物被扣,资金断裂,落得个家破人亡,老母投河,妻女卖入青楼的悲惨下场!”
他转过身,看着已经石化的众人,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找最好的说书先生,去全京城所有的茶楼、酒肆,一天十二个时辰,给我循环着说!”
“我要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陆家,是怎么吃人血馒头的!”
釜底抽薪,断其根基。
金融预售,釜底抽薪。
舆论攻击,诛心之策!
三计连环,一计比一计狠,一计比一计毒!
王管家等人,看着眼前这个懒散的男人,后背的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手下败将!
这分明是一条蛰伏的毒龙!
良久,王管家才嘴唇哆嗦着,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季季总掌事您这计划是好”
“可是,这改陆运,建驿站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银子?”
“我们账上,怕是撑不过三天啊”
刚被点燃的希望,又被现实浇来一盆冷水。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主位上,那个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的沈轻语身上。
沈轻语没说话。
她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轻轻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张银票。
上面没有数额,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和一个鲜红的私印。
谢流云。
她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众人。
“钱,”
“从来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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