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那只灰鸽子扑棱着翅膀，很快融进黑暗。
沈轻语收回目光，指腹轻轻着那张写着“蠢狼”的纸条，唇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她将那块碎裂的玉片和丹的信纸，一同放进一个新缝制的锦囊，仔细地贴身收好。
做完这一切，她胸口那块悬着好几天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站起身，拉开书房的门。
门外，王管家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一见她出来，立刻迎上来：“小姐......”
“传令下去。”沈轻语的声音很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告诉季无忧，总攻，开始。”
......
季无忧像一个疯子。
他拿着那张没有数额的谢氏银票，身后跟着五百万两真金白银的洪流，在江南掀起一场风暴。
他没有去跟任何人谈判，也没有去拜访任何官员。
他直接在产地，以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签下未来一年所有惊鸿阁所需原材料的独家契约。
丝绸、茶叶、香料、药材......他甚至连棉花都没放过。
江南的原料市场，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无数商人揣着地契，挤破头都想把货卖给这位出手阔绰、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季大善人”。
堆积如山的货物，没有一箱走水路。
它们被装上数不清的崭新马车，车轴上涂满油脂，车夫扬起长鞭，在尘土飞扬中，汇入那条由“四通驿站”连接起来的，崭新的陆运生命线。
与此同时，大靖的运河上，死气沉沉。
陆家的船队，整整一个月，都用缆绳死死地拴在码头的木桩上，船身在水波里微微晃动，像一群被遗弃的棺材。
没有一单生意。
船工的工钱，码头的维护费，官府的打点......雪白的银子，像无法止住的血，从陆家的账本上汩汩流出，却听不见半点回响。
镇北王府的门槛，快要被讨债的人踏成木渣子。
“侯爷！您当初可是保证过的，跟着您有肉吃！现在我们连西北风都没得！”
“必须解约！退还我们的保证金！不然我们就去宗正寺告你仗势欺人！”
曾经那些围着陆正宏，一口一个“侯爷英明”的漕运商会会长们，如今堵在王府门口，唾沫星子几乎要淹没整座石狮子。
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钱庄。
万通钱庄的掌柜，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手里捏着算盘，笑得像只黄鼠狼：“陆侯爷，您上个月借贷的一百万两，这个月底就到期，您看......”
福源钱庄的东家直接带着伙计上门，指着王府里一株百年的迎客松：“侯爷，三十万两，您要是没现银，这棵松树，我们可是要抬走的。”
书房里，陆正宏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短短一个月，他鬓角的头发全白，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像是被抽干血肉，只剩下一层松弛的皮包裹着骨头。
“卖！”
他一掌拍在桌上，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把城郊的田产，还有那几间铺子，全都卖掉！先把钱庄的窟窿给我堵上！”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一个时辰后，他又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上是死人一样的灰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侯......侯爷......”
陆正宏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出凶光：“说！”
“小的......小的遵您的吩咐，抱着您最宝爱的那尊前朝青釉瓶，去京城最大的恒通当......”管家抖得像筛糠，他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蝇，“那......那当铺的朝奉，接过瓶子，只是看一眼瓶底的‘陆’字印记，就......就把瓶子给丢回来，差点摔碎......”
“他说......他说他们东家有令，姓陆的东西，脏，不收！”
“脏......不收......”
陆正宏的身子开始剧烈地摇晃，一把撑住桌角才没倒下。
他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回去。
他输得很惨。
他引以为傲的权势，他经营了几十年的关系网，在那个女人简单粗暴的金钱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这不是釜底抽薪。
这是直接把他的锅都给端掉！
定北侯府和镇北王府，一夜之间，从京城最顶尖的豪门望族，变成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陆英站在空荡荡的库房里。
这里曾经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可现在，只剩下灰尘和蛛网。
他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的华贵王袍，第一次觉得如此刺眼。
在那个他最看不起的，充满铜臭味的战场上，他被那个他亲手抛弃的女人，打得体无完肤。
他输掉了父亲积攒一辈子的家业，还输掉了陆家百年的根基。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个布满灰尘的木架上。
那上面，曾经放着一个廉价的楠木匣子，是当年他随手打赏给沈轻语的。
他记得，那个女人当时接到匣子时，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可现在，匣子没了。
而不远处，他前几日才送给耶律筝的一对南海明珠，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其中一颗还滚进蜘蛛网里。
一股无法言喻的嫉妒和暴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冲过去，不是踹翻木架，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空着的位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的......”
他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声音里充满扭曲的占有欲。
“都是我的......她的命是我的，她的才华是我的，她的钱也该是我的......”
“她凭什么......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
他嘶吼着，冲出库房，像一阵风刮向陆正宏的书房。
书房里，一片死寂。
陆正宏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一夜间落光叶子的枯树，背影萧索得像一座坟。
“父亲！”陆英冲进去，“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我们还有兵！京郊大营还有我的人！我......”
“住口！”
陆正宏猛地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眼神，像要吃人。
这是陆英第一次，在他父亲脸上看到如此失控的表情。
“兵？”陆正宏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想造反吗？”
陆英被他吼得一愣，满腔的狂怒像被一盆冰水浇灭，气焰顿时矮下半截。
书房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
陆正宏才重新转过头，看向窗外，声音里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商路不行，就走官路。”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
“我们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
陆英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扭曲的希望。
陆正宏的目光，投向皇城的方向。
“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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