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东宫书房，幽冷的甜香直冲鼻腔，呛得沈轻语喉咙发紧。
这香味，前世曾是她被囚时，陆英带回的和亲公主最爱。
每次闻到，都像被羞辱的烙印，刻骨铭心。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铜炉里香料燃烧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太子赵询穿月白常服，墨发随意披散。
他没抬眼看进来的人，只坐案前，用软布细细擦着羊脂玉如意。
他左手边，坐着镇北王陆英。陆英靠着椅背，嘴角带笑，手指一下下敲桌，眼神像看砧板上的鱼。
他右手边，北狄大王子耶律洪端茶，用杯盖刮沫，眼皮不抬。
一个施压，一个看戏，还有一个，是最甜的诱饵。
这阵仗，摆得十足。
沈轻语垂眼，收敛情绪，屈膝行礼。
“臣女沈轻语，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王爷，见过大王子。”
“免礼。”
赵询擦玉的动作没停，直到玉如意被软布盘出温润光泽，他才放下，抬起头。
他笑，笑意只在嘴角，双眼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井。
“沈老板，不必拘束，坐。”他指了指下首的空椅。
沈轻语坐下，腰背挺直，像一杆枪。
“孤今日请沈老板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好事，想与你商议。”
赵询声音不急不缓，听着悦耳。他朝耶律洪方向偏头，“大王子有意，将未来北狄与我大靖所有边境贸易的独家经营权，交由孤来指定。”
“而孤认为，放眼整个京城，除了惊鸿阁，再无人能担此重任。”
陆英嘴角弧度更大了，他盯着沈轻语，等着看她受宠若惊，跪地谢恩的丑态。
沈轻语眼帘微垂，声音听不出波澜。
“多谢殿下抬爱。只是，此事体大，臣女不敢擅专。”
赵询笑意不变，只问：“哦？”
“惊鸿阁与四通商会，皆是臣女与长公主合办的产业。”沈轻语抬头，目光平静迎向太子，“若无长公主首肯，臣女无权私自决定其归属。”
她将长公主这块盾牌，立在身前。
“放肆！”
陆英掌心“啪”地砸桌，茶水溅湿袖口。
他猛地起身，椅子刮出刺耳声，手指几乎戳到沈轻语脸上。
“殿下将泼天的富贵送到你面前，你竟敢拿长公主来搪塞？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英。”赵询淡淡喊一声。
陆英胸口起伏，不甘坐回，发出闷响。
赵询目光重落沈轻语身上，嘴角笑意淡了几分。
“沈老板，你或许误会了。”
他从手边拿起卷宗，两根手指轻推到桌中央。
“孤，不是在与你商议。”
卷宗封皮上，“京兆府”三个墨字，像三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赵询手指在封皮上轻敲，发出“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惊鸿阁的‘预售制’与‘会员积分’，短短数日，从京中吸纳数百万两白银。沈老板手段，真是让孤大开眼界。”
他话音一顿，书房空气冷了下去。
“但你可知，按我大靖律法，此举与民间非法敛财的钱庄，有何区别？”
“轻则查封家产，重则......满门抄斩。”
威胁。
不加掩饰，来自储君的威胁。
幽冷的龙涎香，此刻带上刀锋味。沈轻语眼帘颤动，搁在膝上的手，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浅痕。
见她沉默，陆英以为她怕了，脸上浮出猫捉老鼠般的。
“沈轻语，殿下给你机会，是你的福气。”
“你只需将惊鸿阁与四通商会，并入东宫名下，由殿下派人统一管理。殿下仁慈，仍可分你三成纯利。”
“你什么都不用做，每年坐享百万雪花银。这样的好事，你到哪里找？”
他们要的，不是合作。
是要连皮带骨，将她整个吞下去。
沈轻语抬头。脸上没有恐惧、慌乱，甚至没有愤怒。她静静看着赵询。
接着，在众人错愕注视下，她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直挺挺跪向太子，额头触碰冰凉金砖。
那一瞬间，金砖的冰冷与她内心涌动的算计形成强烈反差，这郑重一拜，并非屈服，而是为更深远的布局蓄力。
“殿下误会臣女了。”
她声音不大，却在死寂书房里，清晰得像珠子落玉盘。
“臣女所有商业之法，皆不敢为一己之私，而是为替陛下分忧，为我大靖分忧。”
赵询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臣女预售所得五百万两，其一，尽数投入‘四通驿站’建设。驿站建成，南北货通，往来便利，最终受益的，是我大靖万千商贾与百姓。”
“其二，剩余所得，臣女分文未取，已全部投入与长公主共同监管的‘惊鸿慈善基金’。”
“基金每笔款项，都用于各地兴办女学，抚恤战死将士遗孤。所有账目，长公主府与户部皆有备案可查。”
她抬头，目光越过太子，落在身后巨大的“江山万里图”上，双眼清澈见底。
“臣女一介孤女，所求不过安身立命。若能以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尽心，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她将所有敛财行为，稳稳扣在“为国为民”这顶谁也摘不掉的帽子上。
她甚至把球，直接踢给皇帝。
你要查我？可以。那便是质疑长公主，质疑户部，更是质疑我为陛下分忧的一片赤诚忠心！
赵询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
他准备的所有罪名，在这五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英直接愣住，张了张嘴，却反驳不出来。
书房陷入诡异寂静。
沈轻语知道时机到了。
她没起身，依旧叩首，再次开口。
“殿下欲将边贸交予臣女，是信任，是恩典。臣女感激涕零。”
“只是，边境贸易，事关国本，利润之巨，足以动摇人心。若只交由一家商号独揽，恐惹人非议，更易滋生腐败，有负陛下与殿下所托。”
她停顿一下，像在组织语言。
“臣女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询深看她，眼神像在重新审视这个一直被他当做棋子的女人。
“说。”
“臣女以为，此事不应是私人产业的合并，而应由朝廷出面，成立一个全新机构。”
“此机构，可名为‘边境贸易司’。”
“由户部监管账目，由长公主监督流程，由太子殿下您，亲自坐镇主导。”
“至于独家经营权，并非由惊鸿阁独占。而是由边贸司出面，联合京城所有有实力、有信誉的商号，共同参与。”
“如此，方能集众人之力，成一国之事。”
陆英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女人胡言乱语。
可赵询把玩玉如意的手停住，他第一次真正正视这个女人，身体无意识前倾，甚至舔了舔嘴唇。
那双温和却无神的眼睛里，像有火苗“腾”地被点燃。
如果真按她所说，这个“边境贸易司”，将成为一个独立于朝廷六部之外，却手握巨大财权的庞大机构。
而这个机构的最高掌权者，是他赵询！
这比吞下一个小小的惊鸿阁，诱惑大上百倍！
“至于利润......”
沈轻语抛出真正的杀招。
“边贸司所得所有利润，臣女斗胆提议——”
“国库，独占七成！”
“此七成，可专项用于北境军费开支，或用于赈济灾民，兴修水利。”
“而剩下的三成，再由所有参与的商号，按各自贡献大小，进行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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