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询撑在案上的手背,青筋猛地一跳。
他听着这六个字,耳中嗡的一声,眼前沈轻语那张清秀的脸,竟有些模糊。
她说什么?
将这泼天的利润,七成都送进父皇的口袋里?
这个提议,站在了家国大义的最高处,用“为国为民”的光环,将他所有自私的算计都衬得无比龌龊。
他若拒绝,就是与国争利,与民争利!
他苦心经营的贤明声誉,将毁于一旦!
可他若是答应
就等于眼睁睁看着这块马上要吞进嘴里的肥肉,大半都飞了!
他费尽心机布下此局,最后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只配分一点残羹冷炙。
这哪里是什么妙计!
这分明是一杯用国家大义精心调配的,淬了剧毒的蜜糖!
她算准了,他这个太子,为了名声,为了大局,不得不笑着喝下去!
死寂。
书房里针落可闻。
陆英张着嘴,已经完全跟不上沈轻语的思路。
耶律洪刮着茶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第一次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大靖女人。
良久。
赵询忽然笑了,先是极轻地一声,接着,是控制不住的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好。”
他走下台阶,亲自伸出手,将沈轻语从冰凉的金砖上扶了起来。
“好一个‘边境贸易司’,好一个‘为国分忧’!”
他的手指握着沈轻语的手臂,温和的力道,却像一把铁钳,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沈老板此计,堪称绝妙,于国于民,皆是无上功德。”
他嘴上说着赞许,可那双温润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温度,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他看着沈轻语的眼睛,一字一顿,像是在宣判。
“孤,准了。”
他遇到了对手。
一个远比陆英那条只知狂吠的蠢狗,要难缠百倍的对手。
沈轻语感觉不到手臂的痛,她只是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微微垂下眼帘,福了福身。
“臣女,谢殿下圣明。”
她的姿态,依旧谦卑恭顺,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只是一场寻常的问对。
赵询缓缓松开手,脸上的笑意不减,甚至更深了些。
“天色不早,沈老板可以回了。”
他转过身,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块羊脂玉如意,用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关于边贸司的章程,孤会着人拟定,届时,再召你入宫商议。”
这是逐客令。
也是下一场战争的邀约。
“臣女告退。”
沈轻语没有半分逗留,转身,一步步走出这间让她几乎窒息的书房。
她的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陆英一眼。
那种彻底的、深入骨髓的无视,比任何羞辱都让陆英抓狂。
“殿下!就这么让她走了?”
沈轻语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陆英就再也忍不住,几步冲到案前。
“她这分明是把您当猴耍”
“陆王爷。”
赵询擦拭玉如意的动作没停,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把冰锥子,扎进陆英的耳朵里。
“你,累了。”
陆英剩下的话,瞬间被堵回了喉咙。他看着太子那张含笑的脸,后背却窜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凉气。
他知道,太子动怒了。不是对沈轻语,而是对他这个把事情办砸的,没用的东西。
一直没说话的耶律洪,此时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目光投向沈轻语离开的方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太子殿下,这位沈老板,倒是个有意思的女人。”他的声音里,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粝和直接,“这样的女人,若是能驯服在手,想必滋味不错。”
赵询擦拭玉如意的动作,停住。
他抬起头,看着耶律洪,脸上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了。
走出东宫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外面的冷风一吹,沈轻语才发觉,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背上,又湿又凉。
她没有立刻上马车,而是站在宫门前的石阶上,抬头看着天上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
赢了吗?
不。
她只是把太子想从她身上割肉的这把刀,暂时引向了别处。
她用“国库”这块更大的肥肉,逼着太子不得不陪自己,在皇帝面前演一出“为国为民”的好戏。
但她也彻底把自己,推到了这位储君的对立面。
从今天起,她要面对的,将不再是陆家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商业手段。而是来自皇权的,真正无孔不入的碾压。
“小姐,我们回去吧。”青竹为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声音里满是担忧。
沈轻语点点头,收回目光,转身正要上车。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宫墙的阴影里闪出,快如鬼魅,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在她面前。
是丹派来保护她的暗卫。
“小姐。”暗卫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急切,“丹主子有信。”
沈轻语的心,猛地一跳。
她接过那个小小的竹管,借着青竹手里灯笼昏黄的光,飞快地展开里面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是丹那熟悉的、有点笨拙的字迹。
“季无忧,或者与‘黑蝎’有关。”
她手一抖,那张薄薄的纸条,瞬间被攥得变了形。
她猛地用另一只手扶住马车的车壁,才没让自己晃倒。
季无忧。
那个被她从破庙里捡回来,那个她委以重任,全权执掌惊鸿阁所有商业命脉的“总掌事”。
他会是太子的人?!
虽然丹的情报中并未详细说出季无忧是太子的人,但他怎么会和黑蝎有关?
沈轻语深吸一口气,用刺骨的冷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靠着车壁,闭上眼,脑中飞速闪过与季无忧相处的每一个片段——他每一次的建议,他每一次的提问,他经手的每一笔账目
棋盘上的棋子有些乱。
东宫,书房。
陆英和耶律洪已经告退。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太子赵询一人。他脸上的温和与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的、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他没有发怒,没有砸东西。
他只是拿起那块羊脂玉如意,对着烛火,静静地看着玉身上映出的,自己扭曲的倒影。
那张阴沉的脸上,慢慢地,重新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冰冷的笑容。
既然明的不能来,那就来暗的。
既然在朝堂上动不了你,那就在你最引以为傲的商场上,把你彻底碾碎。
他转过身,对着角落阴影里一个侍立的小太监,淡淡地开口。
“去。”
“把季先生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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