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的身影在阴影里停顿一瞬,随即像一滴墨融进夜色。
竹管递到丹的手中时,还带着一丝沈轻语身上独有的、清冷的草木香气。
他回到藏身的破旧院落,没有点灯,借着从窗棂破洞漏进来的一缕月光,捻开纸条。
“保护好季无忧。”
“他若掉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两行字,笔锋锐利,墨色极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直往他心里扎。
丹捏着纸条的手,指节一寸寸收紧。
他身旁的木桌,被他无意识攥住的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几道细微的裂痕从他指下蔓延开来。
保护他?
那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疯子?那个她从破庙里捡回来的小白脸?
他盯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念头——用这双手,去拧断季无忧那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脖子。
一股燥热的火气从胸口直冲脑门,烧得他眼前发黑。他想毁掉点什么,想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的视线往下,落在了最后那一行小字上。
“夜里冷,自己当心。”
字迹和前面截然不同。
小小的,收敛了所有锋芒,收笔时带着一点点不自觉的柔软。
像一根羽毛,在他那颗正烧得滚烫的心上,轻轻拂过。
那股即将喷发的、毁灭一切的冲动,被这一下,硬生生卡住了。
不上不下,烧得他喉咙发干,四肢百骸都跟着难受。他松开手,桌角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指痕。
“主子。”
副将呼延烈从暗处走出,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裂痕,又看了看丹手里那张被攥得变了形的纸条,低声开口。
“沈小姐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
道理?
丹在心里冷笑。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他只知道,她让他去保护一个“情敌”,一个即将投靠他们共同敌人的叛徒。
呼延烈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压低声音:“主子,您忘了,沈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她信您,才会把刀递到您手上,让您来决定什么时候捅出去。”
丹沉默了。
月光照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像一尊在神龛与炼狱间挣扎的石像。
良久。
他将那张满是褶皱的纸条,用指腹一点点抚平,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进怀里,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京城。
惊鸿阁的总掌事季无忧,因贪墨巨款,被沈轻语打断了腿,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扔出了大门。
这消息还没凉透,第二个消息接踵而至。
那个被打断腿的季无忧,投了安王府。
东宫,书房。
赵询听着密探的回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他放下玉如意,对身边的太监吩咐:“去,把季先生‘请’过来。”
“告诉安王,孤爱才心切。这样的人才,在他那儿,屈就了。”
太子的仪仗,直接堵在了安王府的门口。
安王在府里气得砸了半屋子东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宫的软轿,将那个一瘸一拐,被他奉为上宾的季无忧,客客气气地抬走了。
城南一处奢华别院,被迅速收拾出来。
季无忧换上一身干净锦袍,斜靠在软榻上,一边接受侍女喂到嘴边的葡萄,一边听着小曲儿,脸上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总算有了点血色。
而在别院对面,一间茶楼的顶层雅间。
丹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季无忧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放在桌上的手,再一次捏成了拳头。
呼延烈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自家主子从昨天开始,就跟个移动的冰窖似的,浑身散发着“谁惹我谁死”的寒气。
夜,很快就深了。
别院里,丝竹声停了,灯火也一盏盏熄灭。
就在万籁俱寂之时,几道黑影,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翻进了院子。
一共五个人。
动作整齐划一,落地无声,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目标明确,直扑季无忧所在的卧房。
茶楼上,呼延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主子,是黑蝎的人!太子的死士!”
丹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那五道黑影,像看着五只自己送上门来的过冬肥兔。
“噗。”
窗纸被竹管捅破,一股青烟吹了进去。
片刻后,为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五人如鬼魅般,鱼贯而入。卧房里,季无忧似乎睡得很沉。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不屑,抽出一把淬毒匕首,对着床上那人的脖子,狠狠刺下!
就在这时,一道比他们更快的影子,从房梁的阴影中落下!
没有风声。
刀锋像毒蛇的信子,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探出,精准地贴上为首刺客的后颈。
那人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匕首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喉咙里发出漏气的“嗬嗬”声,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温热的血溅在窗纸上,洇开一团暗色的花。
“有埋伏!”
剩下的四人立刻散开,背靠背,摆出防御姿态。
可他们面对的,不是人,是狼。
丹的身体压低,像一头扑食的野兽,在黑暗中拉出一道道残影。
他闪身避开一把横扫过来的刀,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入对方怀中,手肘上顶,狠狠撞在对方的喉结上。
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他甚至没看倒下的尸体,反手握刀,用刀柄重重砸在第三个人的太阳穴上。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最后两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
丹的身影比他们更快,每一次停顿,都有一声骨头被错断的脆响,或是利刃切开皮肉时那种黏腻的闷声。
不过十几个呼吸。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五个黑衣人,全部倒在血泊里,死状各异。
丹站在尸体中间,身上没有沾到一滴血。
他走到为首那人的尸体旁蹲下,在他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一枚用黑铁打造的,蝎子形状的令牌。
他将令牌收好,快速抹去所有自己来过的痕迹。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张依旧“昏睡”不醒的床。
然后,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他走后许久。
床上的季无忧才缓缓坐起身。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五具尸体,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房梁,脸上那副懒散的表情,第一次收敛起来。
他对着黑暗,低声说了一句。
“谢了,兄弟。”
丹回到据点,将那枚黑铁令牌,放在油灯下仔细端详。
呼延烈凑过来,面带喜色:“主子,有了这个,就能证明是太子在背后搞鬼!我们可以”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丹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
丹没有回答。
他浑身一僵,手脚的温度瞬间被抽干,指尖只剩下冰冷的麻木感。
他死死地盯着令牌上,那几道用银色金属镶嵌出的防伪花纹。
指尖触摸上去,那冰冷、光滑又带着一丝独特凹凸感的触感,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他的脑海里,瞬间被王帐中熟悉的皮革与奶茶香气所填满。
他仿佛看到,自己年幼时,母亲正坐在温暖的火堆旁,低着头,用同样的手法,为他修补着一枚狼牙护身符上的装饰花纹。
那双温柔的手,和现在他指尖触碰到的冰冷金属,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红绳穿着的、早已磨得看不出本来样貌的狼牙。
他用颤抖的手,将护身符翻过来。
背面,一模一样的金属镶嵌花纹,在灯火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丹的呼吸,瞬间停滞。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狠狠劈进他的脑海。
太子的杀手组织,为什么会用北狄王庭秘传的镶嵌工艺?
他想起那个在东宫,与太子相谈甚欢的,他的好哥哥,耶律洪。
又想起了狼王谷那场大火,和数万被烈焰吞噬的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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