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守卫森严,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松墨与机油混合的奇特气味。
赵询负手而立,眯着眼,目光在那台由硬木和黄铜拼成的大家伙上反复刮过,从齿轮到滚轴,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季无忧站在机器旁,脸色苍白,但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里,却跳动着两簇火苗。
他探手抓住一个手柄,用力一转。
机器内部的齿轮紧密咬合,发出一串清脆的“咔哒”声,光是这声音,就让赵询的眉毛扬了扬。
一名工匠将刷好墨的铅活字版精准地卡入滚筒,另一人则飞快地铺上一张宣纸。
季无忧没出声,仅对着赵询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询走上前,握住那根入手沉重的压杆,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前一推。
滚筒旋转,带着压力碾过纸面。“唰”的一声轻响,一张印满字迹的纸,平整地从机器另一头滑出。
字迹清晰,墨色均匀。
“殿下,再来!”季无忧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压不住的亢奋。
工匠的手脚快得像在变戏法,抽走印好的,铺上新的。
推杆,滚筒转,纸张滑出。
再推,再转,再出。
那动作快得几乎只剩一串残影。
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地上就堆起了半尺高的一摞纸。
赵询弯腰捡起一张,上面是一篇歌颂他监国功绩的文章。
他又随手拿起最底下的一张,内容、字迹,分毫不差。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殿门,望向院子里那些埋头苦干的雕版工坊。
一个手艺最好的老师傅,从日出刻到日落,也不过百十来字。
而眼前这台机器,一个时辰吐出的字,够一个工坊的人干上整整一个月。
“哈哈哈哈哈哈!”
赵询先是低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震得胸膛都在抖。他张开双臂,恨不得将这台会下金蛋的机器直接揽进怀里。
“麒麟!季无忧,你当真是孤的麒麟才子!”
笑声未歇,一个冷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像一盆冰水浇在火上。
“殿下。”
陆英阔步而入,视线先是在那台怪异的机器上扫过,随即像钉子一样,钉在被太子奉为至宝的季无忧身上。
“殿下,此人心术不正,来路不明,曾是沈轻语的左膀右臂。一条狗而已,今天能为了骨头背叛旧主,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骨头反咬殿下。您不怕养虎为患?”
赵询脸上的笑意像被冷风吹过,一下就僵住了。他扭头看向陆英,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稚童。
“陆英,你的眼界,只有你手里的刀那么长。”
他抬手,一指那台印刷机。
“你只看到一个季无忧,孤看到的,是天下所有人的耳朵和嘴巴!”
“从今往后,孤要他们听什么,他们就只能听到什么!孤要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必须说什么!”
陆英还想再劝,季无忧却抢先一步,用帕子捂住嘴,身子一晃,弓着腰剧烈地咳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他缓过气,对着太子虚弱地行了一礼。
“王爷说得对,无忧一介废人,怎比得上王爷。您曾与沈小姐是夫妻,自然比谁都清楚她的手段。”
这番话软中带刺,瞬间点燃了赵询对陆英的怒火。
“够了!”赵询不耐地一甩袖子,“镇北王舟车劳顿,回府歇着吧!孤与季先生,还有国之大事要谈!”
陆英一张脸从脖子根开始涨红,最后变成猪肝色。
他死死瞪着季无忧那张挂着病态笑容的脸,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臣,告退。”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赵询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竟亲自上前扶住季无忧的胳膊,连声音都温和了几分。
“季先生,快与孤说说,你那妙计。”
季无忧顺势站直,从怀中摸出一份刚印好的纸稿。
“殿下,刀再利,也要砍在最肥的肉上。”他将纸稿递出,“惊鸿阁偷税漏税,以次充好,早已民怨沸腾。长公主以权谋私,更是百姓心中的一根刺。这火早就烧起来了,只差一阵东风。”
赵询接过纸稿,上面两行又黑又大的标题刺得他眼睛一眯:《惊鸿阁脂膏百两,榨尽万民骨髓》、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咸鱼娇妾休亡夫,陛下抢上门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揭秘京城最大后台——长公主府》。
内容七分真三分假,字字诛心,句句都煽动着看客的怒火。
“好!”赵询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就这么办!印!给孤印十万份!孤要这东西贴满京城每一条街,每一面墙,每一家酒楼茶馆!”
一夜之间,京城的天,说变就变了。
酒馆里,一只粗糙的大手“啪”地将一张还带着墨香的邸报拍在墙上,引来一片探究的目光。
茶楼中,说书先生的惊堂木重重一拍,吐沫横飞地讲起了最新的段子——《惊鸿阁黑心录》,台下嘘声与骂声响成一片。
菜市场,几个提着篮子的妇人围在一起,指着邸报上那又黑又大的字,压低声音议论,脸上满是鄙夷与后怕:“我的天!一百两一盒,本钱连一两都不到!”
民怨的火,被彻底点燃。
惊鸿阁门口,冷清得能跑马。
长公主府大门紧闭,有下人从后门溜出,对相熟的小贩低语,说长公主气得砸了一套最爱的琉璃盏,指着沈轻语的鼻子骂她是“祸根”,更放言再也不会管她的死活。
时机已到。
赵询等的就是此刻。他一个眼色,御史台十几封弹劾的奏章雪片般飞入宫中。
不等皇帝做出反应,京兆府尹已亲自带着官差,如狼似虎地冲进了惊鸿居。
“奉旨查封!所有账本,全部带走!”
沈轻语站在廊下,看着那些官差将一本本账册粗暴地扔进箱子。
她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全靠青竹在身后死死撑着。
她抖着手,在一众官差的注视下,亲自将一本最厚、最关键的总账,交到了京兆府尹手上。
那本账,是季无忧熬了三个通宵,为太子量身定做的“铁证”。
面对京兆府清算出的天价税款和罚金,沈轻语当众惨然宣布,为补上窟窿,她将变卖名下所有产业。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
那个曾经翻云覆雨的京城女首富,完了。
东宫。
赵询听完手下的汇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砰”地磕在桌上。
“殿下,沈轻语已是笼中之鸟,无路可走了。”季无忧的声音从软榻传来,他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调子,眼睛却亮得骇人。
“不过,还差最后致命一击。”
“说。”
“我安插在江南的人,递来急信。”季无忧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蛇在吐信,“苏杭一带,数日前天降冰雹,百年未有。今年的桑蚕,十不存一。”
赵询握着的酒杯“当啷”一声滑落在地,酒水溅湿了袍角,他却浑然不觉。
“你是说今年江南的丝绸,绝收了?!”
季无忧的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进赵询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惊鸿阁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商,它一倒,绸缎价格本就要疯涨。再加上江南绝收殿下,此乃百年不遇之良机!”
赵询猛地站起来,几步冲到舆图前,手指发狠地戳在“苏杭”二字上,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
他粗重地喘息,不是因为焦虑,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像饿狼闻到了血腥味。
他不是在踱步,而是在用脚步丈量着即将到手的财富,每一步都踩在想象中的金子上。
季无忧继续添火:“我们立刻,动用所有银钱,以市价,将市面上所有绸缎庄的存货,一匹不留,全部吃进!”
“等沈轻语变卖产业时,她会发现,全天下都找不到一寸丝绸来抵债。届时,我们再将手里的货高价抛出”
他停下,看着赵询,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笑声从喉咙里滚出。
“别说一个惊鸿阁,十个、一百个,我们都能赚回来!还能让沈轻语,永世不得翻身!”
“她想卖产业还债?我们就让她连还债的门都找不到!”
“来人!”
赵询眼中爆出两团火,亮得像要吃人。
他几步冲到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发狠地戳在“江南”的位置,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
“传孤的密令!”
“将东宫私库、所有皇商的银子,全部给孤调出来!”
他猛地转身,对着阶下那几个心腹内臣,用近乎咆哮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买!把市面上能看见的所有丝绸,一寸都不要留,全部给孤买下来!”
(http://www.220book.com/book/XDC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