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掀开,沈轻语俯身走出。
她一身麻衣,赤着双脚,一步踏在冰凉的街面石板上。
祠堂里磨破的脚底渗出血丝,在灰尘里印下一个浅淡的痕迹。
可她后背挺直,下颌微扬,没有半分狼狈,反倒像走下囚车,去登自己的王座。
严嬷嬷刚手脚并用地撑起身子,眼角余光瞥见沈轻语竟真的走向公主车驾,她膝盖一软,又重重跪了回去,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过去!
侯爷的命令是把人押进静云庵,人若是在她手里跟了长公主,她这条老命也就交代了!
严嬷嬷心一横,也顾不上体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那辆华贵的马车前,“砰砰”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下!殿下饶命!这这是我们侯府的家事!”
她嗓音发颤,几乎不成调,却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家我家夫人她思念亡夫,伤心过度,脑子不清醒!侯爷心疼她,这才安排她去静云庵清修,奴婢是奉了侯爷的死命令,务必将人安全送到啊!”
她把“侯爷”两个字咬得极重,既是求饶,也是拿定北侯府的招牌来压人。
车内静了一瞬。
那只搭在窗边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严嬷嬷心里刚升起一丝侥幸,以为对方终究是顾忌侯府颜面。
下一刻,车帘“哗啦”一声,被一只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悍然掀开。
一个身着绛紫色宫装的美艳女子,在一众银甲侍卫的拱卫下,踩着脚凳,一步步走了下来。
她甫一出现,整条街的喧嚣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连两侧酒楼的灯火都黯淡了几分。
她未施粉黛,一张脸却夺去了所有光华。
她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严嬷嬷却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奢侈,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当今圣上唯一的同母胞妹,长乐长公主。
长公主没有看地上跪着的严嬷嬷,径直走向沈轻语,在她面前三步远站定。
她的目光像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沈轻语,从那张沾着血污却眼神清亮的脸,一直落到她布满伤痕的赤足上。
“先皇曾说,沈家枪下,无软骨之辈。”长公主开了口,那声音不高,却让严嬷嬷打了个寒颤,“沈将军的女儿,果然有几分风骨。”
她忽然抬手,戴着赤金护甲的食指,轻轻勾起沈轻语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沈轻语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没有闪躲。
长公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错。”
她收回手,这才将目光投向抖成一团的严嬷嬷,声音里的温度降至冰点。
“你说,她是你们侯府的夫人?”
严嬷嬷头埋得更低,牙齿磕碰着:“是是”
“从此刻起,不是了。”
长公主走到沈轻语身侧,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冰冷的护甲硌着沈轻语的手腕,那份坚硬的触感,却让她纷乱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长公主的视线越过众人,望向侯府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条街:“回去告诉你们侯爷,沈轻语,是本宫的义妹。要人,来公主府。”
说完,她再不看任何人,牵着沈轻语,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驾。
义妹?!
这两个字入耳,严嬷嬷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懵了,张着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身后的两个婆子更是在地,面无人色。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彻底炸了锅。
定北侯府一个守寡的夫人,转眼间,成了长公主的义妹?
这比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唱的戏文还要离奇!
沈轻语跟在长公主身后,一脚踏上紫檀木马车的脚凳。
车帘垂落,将外面所有的惊愕、混乱与呆滞的面孔,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严嬷嬷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在侍卫的护卫下,碾过她刚刚磕头留下的血印,扬长而去。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马车内,龙涎香的清雅气息萦绕鼻尖。
长公主一上车,便卸了那副累赘的护甲,随手扔在软榻上,整个人向后靠去,先前那股凌人的气势也随之收敛。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沈轻语依言坐下,腰背依旧挺直。
“你不怕本宫?”长公主的指尖在小几上轻轻叩击,眼神里带着审视。
“殿下是轻语的恩人。”
长公主嗤笑一声:“少来这套虚的。你今日在侯府闹的那一出,若没有万全的后手,本宫可不信。本宫的出现,不过是让你省了些力气。”
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眼神幽深了几分。
“本宫幼时顽劣,不喜女红偏爱舞枪,沈将军曾亲自教导本宫骑射。本宫记得,他说做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看向沈轻语,目光变得锐利,“当年若不是他一枪挑飞刺向本宫的冷箭,本宫早已是乱葬岗上的一抔黄土。沈将军的救命之恩,本宫还了。”
回到长公主府,沈轻语被安置在最清净的听雪阁。
热水、伤药、簇新的衣衫,一应俱全。
但她没有片刻休息。
匆匆洗漱,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长裙,她连脚上的伤口都来不及细看,便立刻找到了公主府的总管。
“王总管,我有几处产业,需请您帮忙,即刻放出风声要卖掉。”
“沈小姐请讲。”王总管态度恭敬。
沈轻语从怀中取出那份用自由换来的文书,在桌上摊开。
“城东运河边的两处旧仓库,城南的废弃染布坊,还有城郊那三百亩盐碱地。”
王总管一愣,这些可都是京中有名的赔钱货。
“小姐,这些产业恐怕无人问津”
“我并非真要卖,”沈轻语打断他,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要经您的手,换个不起眼的户头挂着。真正要尽快脱手的,是我嫁妆里的那三间铺子。”
王总管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领命。
公主府的动作快得惊人。
次日清晨,王总管便将一张二十七万两的银票,连同崭新的户籍文书,一并交到了她的手上。
户籍上,再没有“陆沈氏”,只有“沈轻语”三个字。
她,自由了。
“沈小姐,您在城西购置的宅子已清扫妥当,随时可以入住。”
“有劳了。”
公主府再好,也只是暂避风雨的港湾,不是她的家。
她转身对跟在身后的青竹说:“我们不去新宅,去西市。”
青竹不解:“小姐,去那儿做什么?那种地方龙蛇混杂的。”
“去牙行。”沈轻语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以后,我们得有自己的人手。”
马车穿过繁华的朱雀大街,转入通往西市的巷子。越往里走,空气里的味道越是浑浊,牲口的膻味、廉价的酒气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忽然,一阵凄厉的惨叫,伴随着鞭子抽进皮肉的闷响,从不远处的街角传来。
那“啪、啪”的鞭笞声,与她记忆中,无数箭矢“噗噗”射入身体的声音,诡异地重叠。
沈轻语的呼吸猛地一滞,扶着车门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捏得发白。那股熟悉的铁锈味混着汗味冲进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眼前,街角奴隶市场的景象,与记忆里血腥的画面交错——
一个高大的男人被绑在木桩上,赤裸的上身布满纵横交错的血痕,新的伤口叠着旧的疤,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监工还在一鞭一鞭地往下抽。
“叫!你他娘的倒是叫啊!北狄来的狗杂种,骨头还挺硬!”
男人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肌理滑落。
而在她撕裂的记忆碎片里,定北侯府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同样是这个男人,被绑在刑架上,身上插满了箭矢,血流了一地。
他却抬起头,对着冲进来的陆英,笑着吐出最后一口血沫:“你不配”
是他。
那个在前世,她被毒杀后,独自一人一杆枪,杀进侯府为她报仇,最终被万箭穿心而死的男人。
那个在她临死前,被她随手从乱葬岗上救回来,沉默寡言,连名字都只有一个字的马奴。
丹。
“停车!”
沈轻语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她猛地推开车门,不顾青竹的惊呼,一步步走向那片血腥之地。
她走到监工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甩在他脚下。
“这个人,”她指着木桩上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脊梁却依旧挺得像一杆枪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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