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距离云台寺山门外停下，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沈轻语掀开车帘。
一股松油、焦肉混着山林湿气的味道，冲进鼻腔。
后山方向，半边天被火烧得橘红，浓烟滚滚。
喊杀声和惨叫从林子那头传来，被风吹得忽大忽小，像困兽的嘶吼。
成了。
谢流云的人，已经把这锅水搅浑。
就在这时，林子另一侧的阴影里，似乎有几点不属于火把的金属冷光，一闪而逝。
沈轻语的目光在那片黑暗中停顿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车帘。
“吁——”
沉重的马蹄声踏破夜色。
京兆府尹刘正风带着三百府兵，火把连成一条火龙，将马车团团围住。
“何人拦路！”刘正风骑在马上，借着火光打量这辆停在山道上的马车，手握紧腰间的刀柄。
王管家跳下车，快步跑到马前，对着马上的人一躬：“刘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刘正风脸色一沉。
他接到报案，说云台寺有悍匪劫道，火烧后山，这才带兵赶来。
眼前这辆马车的主人，架子未免太大。
他正要呵斥，车帘被一只手掀开一角。
沈轻语探出半个身子，将一块令牌举到窗外。
纯金铸造的令牌在火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上面的龙纹像活的一样。
“长公主金牌在此。”
刘正风眼角狠狠一抽，攥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甲胄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他来不及多想，单膝跪地。
“臣，京兆府尹刘正风，不知长公主殿下驾临，请殿下降罪！”
他身后三百府兵见主官跪下，身体比脑子快，“哗啦”一声，甲胄碰撞，跟着跪了一地。
“公主正在后山别院清修，受匪徒惊扰，已经移驾。”沈轻语的声音很平，“刘大人，公主命你，即刻封锁云台寺所有下山要道，只围不攻。”
“这......”刘正风抬头，有些迟疑，“殿下，匪徒凶悍，正在后山行凶，若不及时清剿，恐伤及寺中僧人......”
“我的话，你没听清？”沈轻语的声音冷下来。
“臣，遵命！”刘正风打个哆嗦，额头冒出冷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刚起身准备调派人手，一道黑影从山间一条被灌木遮掩的土路上钻出来。
那人身形高大，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一个用破僧袍裹着的人形物。
他一步步走来，步子不快，却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身上那股血腥味混着杀气，像冰水泼在人脸上，让前排几个府兵握着长矛的手开始发抖。
是丹。
他走到马车前，无视周围上百支对准他的兵器，弯下腰，将怀里慧空禅师的尸身放在地上。动作很轻，像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瓷器。
做完这些，他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卷边缘磨损的羊皮纸地图。
还有一卷被血浸透的僧衣内衬。
他将地图递进车窗，干脆利落。
但在递出那件血衣时，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住，目光也垂下，避开了沈轻语的视线。
沈轻语接过东西，指尖碰触到他冰冷的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
刘正风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一具尸体，一个交接的动作。
“凶犯在此！”刘正风脑子里那根弦“啪”地绷断，抽出腰刀，刀尖直指丹的咽喉，“来人！将此獠给本官拿下！”
几个府兵举着镣铐，饿狼一样扑上来。
丹眼中最后一点温度褪去，只剩下狼的阴冷和死寂。
他按住刀柄的手，指节凸起，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住手。”
沈轻语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不轻不重，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原地。
车帘掀开，沈轻语走下马车。
她没看丹，径直走到刘正风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那把快要顶到丹喉咙的刀尖。
“刘大人，你抓错人了。”
刘正风一愣：“沈老板，此人浑身是血，人证物证俱在......”
“他是我的人。”沈轻语打断他，“奉我之命，前来保护慧空禅师的护卫。”
她顿一下，目光扫过地上禅师的尸体，眼底那点冷意终于被一丝痛楚和怒火取代。
“可惜，他来晚一步，保护不力，让真凶逃了。”
她说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咸鱼娇妾休亡夫，陛下抢上门了！ 将手里那卷从丹那里拿到的血衣，扔到刘正风脚下，“不过，我这护卫虽没能救下禅师，却也从真凶身上，撕下了这个。”
刘正风低头。
那是一块僧衣的内衬，布料是宫中造办处才有的云锦，上面用发黑的血画着一个扭曲的、带钩的图腾。
他身边的师爷凑近一看，脸色大变：“大人，这是......黑蝎！北狄耶律洪麾下杀手的图腾！这布料，也不是普通僧人能穿的！”
沈轻语没理会他们的惊呼，伸手指着火光冲天的后山：“我这护卫还将那伙凶徒尽数打伤，他们此刻，正被困在后山，插翅难飞。”
话音刚落。
“杀啊——！”
后山密林里，爆发出几声惨叫。
十几个人影连滚带爬地从林子里冲出来，正好冲到官兵包围圈的缺口。
这些人个个带伤，衣衫破烂，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惊恐和看见救兵的狂喜。
正是陆英和耶律洪那些残存的死士。
他们被谢流云假扮的山匪追得魂飞魄散，看见官兵的火把，以为是援军，想也不想就冲了出来。
结果，一头扎进了罗网。
他们刚冲出林子，就看见黑压压一片的官兵，和对准自己的刀口。所有人都傻了。
“就是他们！”沈轻语的声音像一记重锤，敲下最后的判决，“刘大人，凶手就在眼前，还不拿下！”
刘正风看着这群身上带伤、神情慌乱的“凶徒”，又看看脚下那块带着黑蝎图腾的血衣，脑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弓箭手准备！”刘正风厉声大喝，“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那十几个死士脑子嗡的一声，手脚冰凉。
他们看看官兵，又看看站在沈轻语身后，那个一身血污、手握钢刀的煞神，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个死士头目嘶声喊道：“大人！冤枉啊！我们是......”
他想说自己是镇北王的人。可镇北王，几个时辰前，才被削爵下狱，成了落水狗。
另一个黑蝎杀手想喊冤，可他的身份，比匪徒更见不得光。
他们百口莫辩！
就在这群人绝望时，沈轻语又加了一把火。
她举起那份羊皮纸地图，递到刘正风面前：“刘大人，我这护卫，还从其中一名凶徒头目身上，搜出了这个。”
刘正风身边的师爷只扫了一眼，就吓得声音都变了：“《云障山脉兵防图》！是、是通敌的罪证！”
轰！
“通敌”二字，像一道天雷，砸在所有人头上。
刘正风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
刺杀高僧，火烧名刹，还随身携带通敌罪证。这不是江湖仇杀，这是谋逆！泼天大案！
“封锁全山！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刘正风的声音都在发抖，“将这些人，全部给我拿下！押回京兆府大牢，严加审问！”
官兵一拥而上，将那群放弃抵抗的死士死死按在地上。
沈轻语转身，走到慧空禅师的尸体旁，缓缓蹲下。
“慧空禅师乃得道高僧，如今惨遭毒手，我必为禅师，举办一场风光大葬。”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届时，我会邀请京中所有与禅师交好的达官显贵，一同前来吊唁。”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望向山道尽头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亦会上奏陛下，请陛下亲临，为禅师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连刘正风都倒吸一口凉气。
请皇帝亲临？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
就在这时，山道尽头的阴影里，传来一阵靴底踏地的声音，整齐得像一个人在走。
一队身穿金甲、手持仪刀的禁军，簇拥着一个身穿暗红锦袍的老太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靴底干净，身上带着寺庙里才有的香灰味，显然已在此地多时。
是皇帝的掌印太监，福公公。
福公公走到场中，眼神在地上慧空禅师的尸体上停留一瞬，又扫过一身血污、面无表情的丹，最后，落在了沈轻语身上。
他脸上没有喜怒，尖细的嗓音却像一把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朵。
“陛下有旨——”
全场，再次跪倒一片。
“宣，沈轻语。”
福公公顿了顿，目光转向丹，声音拖得更长，像一条冰冷的蛇，缠上人的脖子。
“及，那位北狄来的护卫......”
“即刻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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