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大相国寺。
沉闷的钟声一下下砸落,像巨石投进深潭,撞在每个人的心口,激起一片压抑的嗡鸣。
白幡从山门一直扯到大雄宝殿,风一过,满山的白布像招魂幡一样,扯出呜呜咽咽的哭丧声。
满寺僧人披着朱红袈裟,诵经声一浪高过一浪,却怎么也压不住空气里那股子香火、尸蜡和新翻泥土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慧空禅师的灵柩,就停在殿前广场的中央。
京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场了。
沈轻语一身素缟,直挺挺地跪在蒲团最前面。她身后,丹像一尊沉默的铁塔,用自己高大的身躯,隔绝了身后所有探究、怜悯或幸灾乐祸的视线。
长公主李怀玉坐在左首的太师椅上,绝美的脸上结着一层寒霜。
不远处的宾客群里,谢流云脱下了那身招摇的红袍,换了件月白长衫,往日里总是含着风流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收敛了所有光芒,只剩一片冰冷的阴影。
法事进行到一半,寺院门口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密集的人群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切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
陆正宏来了。
仅仅几天不见,这位曾经威风八面的定北侯,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都垮塌下去。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脸上的皮肉松垮地挂在颧骨上,眼窝深陷,像是两口干涸的枯井。
一个穿着杏黄色王袍的年轻男人扶着他。
是三皇子,安王赵恪。
陆正宏的眼睛像两条淬毒的蛇,穿过攒动的人头,越过缭绕的香烟,死死钉在沈轻语单薄的背影上。
“沈轻语!”
他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从喉咙深处刮出来,灌满了怨毒和疯狂。
“你这个灾星!”
满场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刷”地一下,全都扎了过来。
“若不是你非要查什么陈年旧案,慧空禅师怎么会遭此横祸!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陆正宏猛地甩开赵恪的搀扶,指着沈轻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带起一阵嘶哑的风声。
人群像被扔进石子的油锅,瞬间炸开一片嗡嗡的议论。
沈轻语没动,连跪着的背影都没有一丝晃动。
三皇子赵恪快步上前,用袖口按了按并无泪水的眼角,硬是把声音压得哽咽,对着众人拱手。
“各位,陆伯父他,丧子丧父,如今又痛失挚友,已是悲伤过度,还请诸位见谅。”
他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从袖中拿出的不再是卷宗,而是一封信,一封纸页微微泛黄的信!
“本王也不愿相信,但人命关天,此物是京兆府从禅师圆寂的密室中找到的,一封绝笔信!”
他将信高高举起,确保每个人都能看见。
“信是沈老板的笔迹,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她与禅师因‘某些账目’起了争执,禅师不愿同流合污,她便在信中威胁‘若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请禅师上路’!”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谋杀!这是赤裸裸的谋杀指控!
赵恪的声音带着悲痛,目光如刀,直刺沈轻语。
“沈老板,本王真不敢相信,你会为了那些带血的银子,对一位得道高僧痛下杀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人群里,那些原本同情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惊恐和鄙夷。
赵恪朝身后几名侍卫递了个阴冷的眼色。
“锵啷!”
几名侍卫应声拔刀出鞘,刀锋的寒光晃过百姓的脸,人群发出一片惊呼,像被惊散的羊群,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不不是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被挤得一个趔趄,他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护住身边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沈老板是好人她和禅师都是好人”
“对我儿子的病是他们救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也红着眼圈,声音发颤,却不肯再退一步。
他们微弱的声音,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侍卫见状,目露凶光,上前一步就要推搡。
可他们的手刚伸出去,就撞上几堵肉墙。
不知何时,几个穿着普通麻衣、身材壮实如牛的香客,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们身前,用身体隔开了侍卫和退却的百姓。
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几双眼睛,像淬了冰的钉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几个持刀的侍卫。
对峙的死寂中,那股被刀锋压下去的怒火,反而烧得更旺。
“怎么?拿出假信还不够,还想杀人灭口吗!”
“王爷就能随便拔刀对着我们老百姓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滚下去!”
有了那几个人撑腰,百姓的胆气更壮。
一嗓子盖过一嗓子,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瞬间就把三皇子那点阴谋诡计冲得七零八落。
赵恪的脸,由青转紫。
他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人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筑成一道他根本撞不破的墙。
直到这时,沈轻语才缓缓地,从蒲团上站起来。
她没看那两个跳梁小丑,一步步走向广场中央的灵柩。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素白的裙摆拖过青石板,像一道移动的、沉默的墓碑。
全场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走到灵柩前,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口冰冷的黑木棺材。
“我第一次见禅师,在西市。”
她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清楚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那天,他把身上最后一块干粮,给了个快要饿死的小乞丐。”
“我第二次见禅师,在城外的乱葬岗。他一个人,一把铁锹,在给那些没人收殓的尸骨,挖一个坑。”
“我问他,图什么?”
她的声音顿住,低着头,没人能看见她的脸。
“他说,图心安。”
她说完这三个字,慢慢转过身,目光第一次扫过对面脸色铁青的赵恪和陆正宏。
“有些脏东西,是辩不白的,”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只能用血来洗。”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里,她对着自己的舌尖,狠狠一咬。
“噗。”
一小股鲜血,顺着她苍白的嘴角流下来。
那滴血,砸在她纯白的素衣上,像一朵在雪地里瞬间炸开的红莲,妖异而决绝。
“禅师一生,不图名,不图利,只图一个心安。他救过的百姓,数以千计。他点化的迷途之人,不下数百。这样一位高僧,一位长者,一位国之大德!”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干得像要裂开,没有一滴泪,只有瞳孔深处映着两点烛火,烧得人皮肤发烫。
“却被宵小所害,屈死密室!”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血腥气,带着一种骨头碎裂般的决断,震得所有人耳膜发麻。
“我沈轻语,烂在泥里,从地狱爬出来,早就不配谈干净二字。”
“但今天,我愿做那朵最黑的、沾满污泥的莲。”
“就算烂到底,就算永坠阿鼻地狱,我也要为禅师这样的人,向这脏了的世道,讨一个公道!”
“轰!”
人群彻底炸了。
无数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齐刷刷对着那个嘴角流血、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的女人,跪了下去。
“请沈老板,为禅师主持公道!”
“我等,愿追随沈老板!”
那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掀翻了寺庙的屋顶!
三皇子赵恪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站在灵柩前,嘴角带血,却像披着万丈佛光的女人,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他手忙脚乱地架起气得快要昏厥的陆正宏,被上百道鄙夷、愤怒的目光钉在身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人群。
葬礼结束,人潮渐渐散去。
沈轻语站在原地,夕阳将整座寺庙都染成了血红色。
“走吧。”她轻声说。
丹上前一步,刚要为她披上斗篷。
一个穿着异域僧袍、脖子上挂着一串巨大佛珠的高大僧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阿弥陀佛。”
那僧人双手合十,汉语说得生硬别扭。
“贫僧鸠摩,来自西域,是慧空师兄的故交。”
沈轻语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
鸠摩从宽大的僧袍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乌黑木匣,递了过来。匣子上,有一把极为精巧的黄铜小锁,锁孔的形状,赫然是一只蜷缩着尾巴的毒蝎。
“慧空师兄圆寂前,派人加急送往西域的遗物。”
沈轻语接过,木匣入手冰冷,分量很沉。
“钥匙?”她问。
鸠摩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沈轻语,反而将目光转向她身后的丹,用一种古老、艰涩的西域语言,低低地念了一句经文。
一直如铁塔般沉默的丹,肩线在那一瞬间猛地绷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藏在袖中的手,指节发出轻微的错响。
鸠摩这才把目光转回沈轻语身上。他的视线从丹僵硬的侧脸,移到沈轻语疑惑的眼睛,最后,落在了她手中那个蝎形锁孔的木匣上。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悲悯,有叹息,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种早已注定的、无法更改的命运。
他合十的双手举到眉心,像是在咏叹。
“黑莲既开,回头无岸。”
“施主,好自为之。”
话音一落,他转身,宽大的僧袍甩出一个决然的弧度,很快便混进山门外的人流,再也找不到了。
沈轻语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黑木匣子,指尖下,那只黄铜蝎子的轮廓,硌得她皮肤阵阵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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