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高手过招
柳先生那句“差点连我都瞒过去了”，像根细如牛毛的针，不轻不重地扎在了李富贵的心尖儿上。不流血，但那股子酸麻胀痛的感觉，瞬间就从心口窝蔓延到了西肢百骸。
李富贵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咔嚓”一声，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操！这脸打的，无声无息，却比他当初在小东门被当众指着鼻子骂卖假货还难受。那时候是明刀明枪的羞辱，现在是温水煮青蛙，等你觉出疼来，五脏六腑都熟了。
店里一时间安静得能听见灰尘飘落的声音。只有柳先生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死出，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拿起柜台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点评了一下今天的茶叶火候有点老。
李富贵喉咙发干，想挤个笑容出来，结果脸部肌肉僵硬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肉。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把那丢人现眼的“战国玉龙”塞回锦盒里，手却有点不听使唤，差点把盒子碰翻。
“柳…柳先生…您…您真是…”他磕磕巴巴，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儿。说“眼力毒”？那不等于承认自己就是故意做局坑人吗？说“过奖了”？人家那叫过奖吗？那叫把你扒光了还顺手点评了一下你的裤衩颜色土！
就在他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脸上红白交错快要表演川剧变脸的时候，脑海里，讹兽那破锣嗓子终于响起来了， “他奶奶个腿儿的！这小白脸属显微镜的吧？小子，稳住！别特么自乱阵脚！他现在是拆了你的台，但没掀你的桌子，事儿还有的聊！”
被讹兽这么一吼，李富贵那股子浑劲儿倒是被激上来一点。对啊，怕个鸟！坑是被填平了，但老子人还站在坑边上呢！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锦盒盖好，推到一边，脸上总算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柳先生，您这话说的…我这就是…就是自己瞎琢磨着玩的玩意儿，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他干脆光棍一点，半真半假地认了。在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面前硬撑，那才是真找死。
柳先生放下茶杯，笑容依旧和煦，看不出半点烟火气：“李老板过谦了。能做出这等水准的东西，己非‘瞎琢磨’所能及。这手艺，这心思，放在哪里，都算得上是这个。”他伸出大拇指，轻轻晃了晃。
他这话听着像是夸奖，但结合刚才那出，李富贵只觉得每个字都像是在他脸上轻轻拍巴掌。
“不过……”柳先生话锋微微一转，目光再次落到李富贵脸上，那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我更好奇的是，李老板年纪轻轻，这一身扎实无比的基本功，还有这远超常人的敏锐眼力，究竟是从何而来？据我所知，这长安城里，能教出李老板这般人物的老师傅，可不多见啊。”
来了！果然来了！首奔主题了！
李富贵心里警铃大作，就知道这关没那么好过。他早就打好了腹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惭愧”和一丝“不愿多提”的晦暗。
“柳先生谬赞了。我这点微末道行，都是小时候跟着家里长辈胡乱学的。家里…以前也是倒腾这个的，后来…唉，出了点事，散了。”他含糊其辞，语气低沉，充分扮演了一个“有故事但不想说”的落魄子弟。
这套说辞，他之前应对其他人打探时也用过，真假掺半，最难被戳破。
柳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没有追问“出了什么事”，只是轻轻感叹了一句：“原来如此。家学渊源，难怪，难怪。”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平稳，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眼，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李老板对古人做旧的手法，似乎颇有研究？尤其是对一些失传的，或者极为冷门的土法子，好像…特别敏感？”
李富贵心里“咯噔”一下。这问题问得刁钻！他之前的几次“识破”，包括刚才反向指出柳先生带来那些东西的破绽，确实依赖了不少从爷爷李老棍那里学来的、上不得台面的土法经验，以及讹兽对那种“不协调气息”的感知。这些东西，和正统的、学院派的鉴定路数，确实不太一样。
“这个…也就是瞎看，瞎琢磨。”李富贵打着哈哈，“老一辈人传下来的些零碎说法，也不知道对不对，让柳先生见笑了。”
“哦？零碎说法…”柳先生嘴角的弧度似乎微妙地扩大了一丁点，“能精准点出我那块玉璜灰皮是‘酸咬’，那瓷片开片是‘后激’的‘零碎说法’，可是不简单啊。这些门道，如今很多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师傅，都未必能一眼看穿，甚至可能听都没听过。”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好奇：“李老板家的这位长辈，看来不是寻常人物。不知…尊师名讳是？”
压力再次给到李富贵这边。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子越捆越紧。报李老棍的名号？那跟自首有什么区别？他爷爷和他爹的名字，在西北那片儿的古玩黑市上，估计现在都还是挂号的负面典型！
“家里长辈…就是个普通老农民，没啥名讳，早就过世了。”李富贵硬着头皮继续编，后背又开始冒冷汗了。他感觉柳先生那双眼睛，跟X光似的，都快把他那点可怜的谎言照穿了。
“呵呵，看来李老板是深藏不露啊。”柳先生轻笑一声，终于不再追问这个话题，身体靠回了椅背。但他那双眼睛，依旧停留在李富贵身上，像是欣赏一件刚刚发现的有趣古玩，需要重新评估其价值。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两人表面上依旧客客气气，聊着市场上的行情，某件最近出现的重器传闻，甚至扯了几句闲篇。但暗地里，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柳先生不再拿出实物试探，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问题，都暗含机锋，像是在不断勾勒、完善着对李富贵的“侧写”。而李富贵则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边应付，一边拼命调动脑子里所有从讹兽那里学来的、从各个时代偷师来的知识，结合自己扎实的底子，勉强接招。
他不敢再说任何超纲的话，回答得更加谨慎，甚至偶尔会故意露出一点“此处我不太懂”的破绽，示敌以弱。他知道，在这种人面前，藏拙比显摆更安全。
饶是如此，他也感觉心力交瘁，比跟赵阎王打一架还累。这柳先生的知识储备深不见底，无论谈到哪个朝代，哪种门类，他都能接上话，而且见解独到，很多观点让李富贵都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但这更让他害怕——这对手，太强了。
讹兽在他脑海里也彻底安静了，不再瞎逼逼，只是全力辅助李富贵感知柳先生细微的情绪波动和话语里的潜在意图。它传递过来的意念也带着凝重：“这小子…肚子里是真有货！妈的，
一场茶喝得李富贵汗流浃背，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
终于，柳先生慢悠悠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看似普通、但用料极其考究的棉麻衣服，准备告辞。
他走到门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如蒙大赦、正准备悄悄松口气的李富贵。
此时，夕阳的余晖刚好从门缝斜射进来，映在柳先生半边脸上，让他那和煦的笑容，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他看着李富贵，语气依旧平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李富贵刚刚平复一点的心湖，再次激起了层层涟漪：
“李老板年轻有为，眼力手法皆是上乘，心思之缜密，更是远超同龄人。在这小东门…屈才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李富贵脖子上那根穿着护身符的红绳（李富贵心里猛地一紧），然后才缓缓地，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
“不知李老板有没有兴趣，玩点更大的？”
说完，他也不等李富贵回应，便微微一笑，转身推门而出，融入了门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眨眼消失不见。
留下李富贵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冰冷的茶杯，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句“玩点更大的”。
玩啥更大的？怎么玩？跟谁玩？
妈的，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像骗人去缅北搞电信诈骗的开场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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