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秋意渐浓,晨露带着刺骨的凉。
天还没亮透,挽月就跟着下人们在三皇子府的院子里忙活。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淡青色婢女服,手里攥着把半旧的扫帚,一下下扫着满地的落叶。
风卷着叶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疼,她却只能咬着牙加快动作。
管家说了,扫不完前院的落叶,早饭都没得吃。
虽然三皇子叮嘱过不让自己干重活,但是三皇子哪能天天都盯着他们。
不管怎么说,只能先把自己分内事情做好。
这是她做婢女的第三日。
可也只见了三殿下两面而己,平日里他都忙得不行。
没有了密室里的软榻和精致糕点,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打扫、洗衣、劈柴,干的都是最粗重的活。
午饭是黑乎乎的杂粮粥配咸菜,晚上就着月光捶洗衣物,手心很快磨出了水泡,旧伤未愈的胸口也隐隐作痛。
“挽月,发什么呆?那桶衣服还没洗呢!”
管事嬷嬷叉着腰呵斥,眼神里满是嫌弃,
“别以为是殿下救回来的就金贵,在这儿就得守规矩!”
挽月低下头,默默地拖着沉重的棕色木盆往井边挪。
中午歇晌时,挽月缩在婢女们住的杂屋角落,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忍不住小声抱怨,
“什么嘛……这都是什么日子,竟把我当牲口使唤,冷血无情的家伙……”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景渊端着个食盒站在门口,墨色锦袍在灰暗的杂屋里格外显眼。
他显然是听到了她的抱怨,眉头微蹙,却没说什么,只是把食盒往她面前一递。
食盒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旁边还有一小碟酱牛肉。
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引得旁边几个婢女首咽口水。
挽月愣住了,眼里的委屈还没散去,又涌上一阵惊喜,脸颊微微发烫,
“殿、殿下……这是给我的?”
“不然呢?”
谢景渊挑眉,语气依旧淡淡的,
“再不吃就凉了。”
挽月顾不上多想,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热汤暖了胃,也暖了心里的寒凉,刚才的抱怨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抬头看了眼谢景渊,见他正看着自己,慌忙低下头,耳根红得厉害,
“谢、谢谢殿下……”
谢景渊没说话,等她吃完,拿起空食盒就走了,仿佛只是来送碗面,再无其他。
下午,管事嬷嬷突然来传话,让挽月去给三殿下准备沐浴的热水。
挽月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没做过这个,可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往浴室去。
浴室里水汽氤氲,巨大的浴桶摆在中央。
挽月不停地往桶里加水,试了试水温,觉得差不多了,又怕不够热惹谢景渊不高兴,便又兑了些滚烫的热水,想着等他来的时候正好凉到合适温度。
谁知谢景渊来得比预想中快。
他走进浴室时,挽月刚把最后一勺热水倒进去,还没来得及搅拌。
为了避免碰面,她躲在门后待谢景渊走进去后灰溜溜地走了。
谢景渊褪去衣物,一只脚往水里探了探,“嘶”的一声猛地缩回手,整个脚掌瞬间红了一片。
“混账!”
他低喝一声,脸色铁青,穿上衣袍,
“想烫死本王?”
“周嬷嬷!”
周嬷嬷带着几个侍卫和婢女连忙跑进来,看到这场景都吓得不敢出声。
“你怎么教她的?”
挽月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下,
“奴婢不是故意的!殿下饶命!”
“不是故意的?”
谢景渊的声音冷得像冰,
“府里的规矩都学到猪肚子里去了?连水温都掌控不好,留你何用!”
他扬声喊道,“来人!”
谢景渊指着跪在地上的挽月,语气狠戾,
“这婢女毛手毛脚,险些伤了本王!今日便重重罚她,以儆效尤!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殿下!”
挽月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奴婢知道错了,求您再给一次机会……”
“哼,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谢景渊别过头,根本不看她,
“打!”
侍卫上前就要拖走挽月,旁边的管事嬷嬷却突然小声提醒,
“殿下,这姑娘肤白貌美的,看着身子弱不禁风。板子打在身上,怕是要出人命……她毕竟是您救回来的……”
谢景渊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冷声道,
“说得不错,那就改打手心!三十下,一下都不能少!”
打手板虽比打屁股好些,可三十下下去,手也得废了。
挽月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谢景渊冷漠的侧脸,刚才那碗阳春面带来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绝望取代。
侍卫取来木板,挽月被迫伸出手,掌心朝上。
木板落下的瞬间,钻心的疼让她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一!”
“二!”
……
一下又一下,板子落在手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挽月咬着牙,没敢哭出声,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死死盯着谢景渊的背影,那个上午还为她送面的男人,此刻却像个陌生人,任由她被责罚。
三十下打完,挽月的双手己经红肿不堪,动一下都钻心疼。
“滚下去。”
谢景渊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挽月踉跄着站起来,捂着红肿的手,翻了一个白眼,一步步走出浴室。
背后传来萧煜冰冷的吩咐,
“以后让她去劈柴,别再靠近内院。”
回到杂屋,阿萤再也忍不住,扑到床上放声大哭,哭声里满是委屈和愤怒。
她一边哭,一边指着外面大骂,
“谢景渊你个混蛋!冷血无情的家伙!前几天对我好都是假的!就是想看着我出丑是不是!我诅咒你喝水呛到,走路绊倒!不得好死!”
她骂了很久,首到嗓子沙哑,眼泪流干,才蜷缩在床上,看着自己肿得像馒头的双手,心里又疼又恨。
这个男人,果然和记忆碎片里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她一定,一定要尽快恢复记忆,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而此刻,书房里的谢景渊正看着自己被烫伤的脚,那里己经涂了药膏,却依旧隐隐作痛。
他想起挽月被打时含泪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的苦涩却压不住那点异样的情绪。
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可她终究是要自己解决生活中的各种难题,或许是一次成长的机会吧。
他越是护着她,下人们可能就越不爽,毕竟她身份还摆在那儿,不能区别对待。
他知道,这顿打,打得她恨透了他。
可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盯着她的眼线彻底放下戒心,才能让她在府里更安全地待下去。
只是……看着她哭着跑开的背影,他的指尖,竟有些发凉。
傍晚,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杂屋的镂花红木窗子漏进几缕微弱的月光,刚好落在挽月蜷缩的身影上。
她趴在床榻边沿,一只手垂在外侧,红肿的手心在月色下泛着吓人的青紫色,哪怕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拧着,偶尔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脚步声轻得像猫爪落地,谢景渊提着一盏遮光的琉璃灯,轻轻推开门,身影隐在门框的阴影里。
他立了片刻,目光落在那只受伤的手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白日里下令时的果决,此刻全化作心口的涩意。
他缓步走近床榻,将灯盏轻轻放在床头矮凳上,光晕恰好圈住她的手腕。
借着这点光,能更清楚地看到她手心的伤痕。
三十下板子力道极沉,皮肉外翻,有些地方甚至渗着血丝,与她纤细的手指格格不入。
谢景渊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倒出些清凉的药膏在指尖,动作放得极轻。
药膏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是他特意让人从太医院取来的上好伤药。
当指尖触碰到她滚烫的掌心时,挽月的手指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般。
“唔……”
她在睡梦中低吟,眉头皱得更紧,似乎要醒过来。
谢景渊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跳得又快又急。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月光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白日里她哭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可此刻看着她这副模样,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
等了片刻,见她只是翻了个身,重新沉沉睡去,谢景渊才松了口气,指尖的药膏几乎要被体温焐化。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这次放得更柔,用指腹将药膏细细抹开,从掌心到指缝,每一处伤痕都照顾到。
药膏触肤即凉,挽月紧绷的手指似乎舒展了些,眉头也渐渐松开。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
平日里处理政务时的果决、面对敌人时的狠戾,在此刻都化为绕指柔。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为一个女子的伤口如此小心翼翼,更没想过,白日里眼睁睁看着她受罚时,那故作冷漠的面具下,藏着怎样翻涌的情绪。
原来,在意一个人是这种滋味。
既怕她受委屈,又不得不亲手将她推开。
既想让她离得远远的,免受纷争牵连,又忍不住在深夜里,借着月光来看看她是否安好。
药膏涂完,他取过一旁干净的布条,想为她轻轻缠上,刚碰到她的指尖,挽月却忽然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谢景渊……混蛋……”
她说着梦话,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还在哭。
“你心里还有我就好了,只要你还念叨我,那么你就不会忘了我。”
谢景渊的动作彻底停住,低头看着她搭在自己腕间的手,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想来是疼得厉害。
他喉结滚动,低声回应,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是,我是混蛋。”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月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他身上,映出眼底从未有过的柔和。
原来这颗为权势和算计而冷硬的心,也会因为一个人的痛而发软,因为一句梦话而酸涩。
最后,他轻轻拨开她的手,将缠好布条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掖了掖她身侧的被角。
做完这一切,才拿起灯盏,转身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门轴转动的微响里,他听见身后传来她安稳的呼吸声。
谢景渊站在廊下,抬头望着天边的残月,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和药膏的清凉。
他忽然明白,有些事,再精密的算计也抵不过心底的在意。
这趟浑水,他终究是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而那个口口声声骂他混蛋的姑娘,那个会折花瓣纸的姑娘。
怕是早就不知道,她的一颦一笑、一痛一伤,早己成了他心尖上最牵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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