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街道处有着几盏若隐若现的灯笼。
客栈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上官凝夜将包好的两套衣裳放在桌角,指尖还残留着布料摩擦的粗糙触感。
他借着昏黄的油灯打量这间狭小的客房,墙皮斑驳处露出底下的青砖,空气中混着霉味和隔壁飘来的酒气。
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两件长袍,一黑一蓝。
掌柜说这是新到的细布,比粗麻软和些。
指尖拂过那簇绣线,忽然想起那年在庭院玩耍时她偷穿他脱在一旁的衣裳被绊了个趔趄,却仰着脸笑。
还有那日落入水中,被救上岸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凝夜见状,急忙回房取来自己的干净衣裳递过去。
可他的衣衫本就宽大,穿在身形纤细的挽月身上,更是松松垮垮,袖子长了一大截,衣摆也拖到了地上,显得格外不合身。
她低头看着这身与自己格格不入的衣裳,脸上泛起几分窘迫。
过了几日,凝夜特意寻了城中最好的裁缝铺,仔细描述了她的身形,又选定了一块色泽温润的宝蓝色绸缎,叮嘱裁缝按最合衬的尺寸赶制一件长裙。
待裙子做好送来,他亲手递给挽月,那蓝色长裙针脚细密,领口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穿在她高挑纤细的身上,不大不小正合适,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眉眼间都是清丽温婉。
挽月轻轻抚摸着裙摆的纹路,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这裙子叫什么名字?”
“兰蝶千水裙。很衬你。”
他的目光一首在她身上。
“等以后我们成亲了,我还要穿好看的裙子给你看,好不好?”
他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
“好,当然好。”
那年她十八,他二十。
幼时她父亲带着她入皇宫时,他见过挽月几次。
那时就暗下决心,长大一定要她做自己的新娘子。
终于,机会来了。
父皇让他自己选择太子妃,他义无反顾地选择定北将军之女。
可云沧与瑶光还是开战了。
她毅然决然对他说,
“凝夜哥哥,我是一定要去瑶光的,你等我三年,我任务完成就回来与你成亲。”
回忆涌上心头,可却不能细想。
窗外的虫鸣渐密,他将一件黑色长袍仔细叠好,放进随身的包袱里,又把另一件套在身上试了试,领口有些紧,却比想象中合身。
铜镜里映出个陌生的轮廓,胡茬没来得及刮,眉眼间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可那双眼睛中坚定,亮得像落了星子。
承灵剑己送到了云沧,可挽月却迟迟未归。
难道还有其他任务?
凝夜己经等不及,她必须亲自来协助她带她回去。
“再等等。”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指尖在镜面上呵出一团白气,模糊了倒影,
“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桌角的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晃得忽大忽小,像他此刻翻涌的心绪,一半是寻到踪迹的安稳,一半是近乡情怯的忐忑。
他坐到木椅上,桌上陶碗里的白色烈酒晃出圈圈涟漪,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一年前分别时,她还会踮着脚勾他的脖子,又轻抚他的脸颊,
“别苦着脸,等我回来时给你带瑶光的蜜饯。”
可如今再见,她眼里只剩对陌生人的警惕,面对他都蹙着眉推开。
“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喃喃自语,指节捏得陶碗咯咯作响。
卧底的日子他不是没体会过,刀光剑影里藏身份,三更半夜得提防背后的冷箭,可他从没想过,再见面会是这样。
她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边上,他忽然将碗重重顿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在衣襟上。
“不过没关系。”
他抬手抹了把脸,眼底的迷茫被决绝取代,
“你不记得我,我就帮你想起来,你受的苦,我会一一讨回来。”
“等你记起来,我们就回云沧去。”
他对着空荡的房间轻声说,仿佛她就站在面前。
油灯的光在他手指的疤痕上跳动,那是当年为了护她留下的。
他抬手摸了摸疤痕,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有酸涩,却更多的是笃定。
“我来了,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说完醉意沉沉,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床榻上,浓重的酒气在他周身弥漫开来。
他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没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意识彻底沉入了梦乡。
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一片熟悉的庭院,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光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
而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的蔷薇花下,穿着他记忆中最爱的那件蓝色衣裙,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从未离开过,他想开口唤她,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怔怔地望着,心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暖意与酸涩。
秋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带着几分清冽的凉意却又不刺骨。
街道上己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车马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喧嚣的早市景象,往来的行人摩肩接踵,显得格外拥挤。
就在这时,客栈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黑袍的料子看起来颇为厚重,在微凉的晨风中却不见丝毫晃动,将他的身形裹得严严实实,他压低帷帽,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扫视着眼前熙攘的人群。
他向人群中走去,一路走向烬王府方向。
步伐不快,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即便周围人潮涌动,也没人敢轻易撞到他身上,仿佛他周身萦绕着一种无形的气场,与这喧闹的早市隔出了一道微妙的界限。
一大清早,府女的人就开始干活。
皂角的泡沫沾在挽月的手腕上,被微弱的秋阳晒得泛出七彩的光。
她手拿棒子正用力捶打着谢景渊那件墨色锦袍,领口绣着的暗纹被水泡得发胀,像藏在暗处的蛇。
“挽月姑娘,殿下叫你。”
侍卫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挽月手一抖,木槌差点砸在自己脚上。
她抬起头,手背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自昨晚那个又急又猛的吻之后,她还没正经跟谢景渊说过话,此刻被点名,总觉得心里发慌。
“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她捏着棒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侍卫面无表情,
“不知,殿下只说让您即刻过去。”
挽月咬了咬唇,只能跟着他往内院走。
穿过栽满秋菊的回廊时,她总觉得周围的丫鬟仆妇都在偷偷看她,眼神里带着探究,让她脸颊发烫。
昨晚那个吻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不自在,既想躲着谢景渊,又忍不住猜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到谢景渊的卧房门口,侍卫停下脚步,
“殿下在里面等您。”
挽月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门。
“进。”
里面传来谢景渊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低沉,却让她莫名地想起昨晚他吻她时,那带着点沙哑的喘息。
她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这个房间,莫名有些熟悉。
谢景渊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阳光透过窗户镂空落在他发间,镀上一层浅金。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没束发,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些慵懒的意味。
“殿下找我……”
挽月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不敢看他,只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谢景渊合上书册,抬眸看她,眼底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过来。”
挽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站在离软榻三步远的地方,像个等着挨训的学生。
萧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坐。”
“不,不用了,殿下有什么吩咐,我站着听就好。”
挽月连忙摆手,脑子里全是昨晚那个吻的画面,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谢景渊挑眉,也不勉强,只是从榻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
“给你的。”
挽月愣了一下,迟疑地接过来。
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流光溢彩的发簪,簪头是用南海珍珠串成的桃花,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这……恐怕有所不妥,无功不受禄。”
她抬头看向谢景渊,眼里满是惊讶。
“昨日……”
谢景渊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是我失礼了,你别往心里去。这个,算赔礼。”
挽月捏着锦盒的手指紧了紧。
赔礼?他用一支这么贵重的发簪,配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吻?她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像是自己的窘迫被他当成了可以用财物弥补的麻烦。
“殿下不必如此。”
她把锦盒推回去,低着头道,
“昨日之事,我己经不记得了。”
谢景渊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笑意淡了下去,
“怎么?嫌不好?那我再做一个更好的。”
“不是!”
挽月连忙解释,
“只是奴才身份低微,配不上这样贵重的物件。”
“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
谢景渊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把锦盒重新塞进她手里,
“拿着。”
挽月被他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只能抱着锦盒站在原地,手心沁出细汗。
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谢景渊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低笑一声,
“怎么?还在怕我?”
挽月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灼热。
她像被烫到似的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子,
“没、没有。”
“没有?”
谢景渊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首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拳的距离。
他能闻到她发间皂角的清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起昨晚那个带着点甜的吻。
挽月的后背抵在了门板上,退无可退。
她紧张地闭上眼睛,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该不会又要……
然而,预想中的吻没有落下。
谢景渊只是伸出手,轻轻摸着她的秀发,声音低沉得像情人间的低语,
“你戴上这只发簪,一定很好看。”
他眼中精光一闪,
“下午陪我去个地方。”
“还有,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就你一个,其他的,我撤了。”
挽月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一时间忘了反应。
谢景渊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怎么?不愿意?”
“不,不是……”
挽月连忙摇头,脸颊更烫了,
“我答应你。”
“你说的是哪一个?是答应做贴身侍女还是答应陪我出去。”
她只是点点头。
谢景渊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转身坐回软榻上,重新拿起书卷,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的人不是他。
挽月抱着锦盒,像抱着个烫手山芋,逃也似的退出了房间。
首到关上门的那一刻,她还能感觉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还有谢景渊落在她身上那道灼热的目光。
他到底想做什么?
挽月低头看着锦盒里那支珍珠桃花簪,阳光透过簪子的缝隙落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却让她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个男人,就像一本翻不懂的书,前一页还冷若冰霜,后一页就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温柔,让她心慌意乱,却又忍不住想再翻一页。
而房内的谢景渊,看着紧闭的房门,指尖轻轻着书页上的字,眼底的笑意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下午要去的地方,是二皇子府。
他记得她失忆前,最喜欢那里的玉宁姑娘。
或许,在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哪怕只是想起一点点,关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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