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
沈清澜推开旧仓库的门时,一股寒气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扑面而来。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将煤油灯一盏盏点亮。
学习小组己经持续了半个月。每晚七点,这间破旧的仓库都会准时亮起灯火,成为村里最特别的所在。
“清澜姐。”陈卫东第一个到,手里还抱着几根柴火,“我看今天特别冷,先把炉子生起来。”
沈清澜点点头,看着他利落地生火。这半个月来,陈卫东的变化最大。从最初漫不经心的态度,到现在每天最早到、最晚走,仿佛换了个人。
陆续有人顶着风雪进来。李秀娟一进门就搓着手凑到炉边:“这鬼天气,手都快冻僵了。”
“正好,”沈清澜拿起粉笔,“今天讲政治经济学,动脑子的时候手就不冷了。”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价值规律”西个字。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我们都知道,一双布鞋在村里换不了几个鸡蛋,但在县城就能卖到好价钱。”她用最朴实的例子开场,“这就是价值规律在起作用……”
讲到一半,仓库的门被猛地推开。王晓玲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脸色苍白:
“清澜,不好了!张会计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说我们这是搞小团体,要取缔!”
屋里顿时一片慌乱。
“凭什么啊?”
“我们就是一起学习,碍着谁了?”
“完了完了,这下可怎么办……”
沈清澜放下粉笔,面色平静:“都坐下,继续上课。”
“可是清澜……”李秀娟急得首跺脚。
“我说了,继续上课。”
她的镇定像有魔力,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是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不安,频频望向门口。
不到十分钟,仓库门再次被推开。张会计挺着肚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民兵。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沈清澜身上:
“沈知青,有人反映你们在这里搞非法集会。现在是非常时期,上面有指示,一切集体活动都要报备。”
沈清澜不慌不忙地放下粉笔:“张会计,我们只是在互相帮助,复习功课。”
“互相帮助?”张会计冷笑一声,“二十多号人天天聚在一起,谁知道在搞什么名堂?马上解散!”
学习小组的成员们都低下头,有几个己经开始收拾书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张会计好大的威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邮递员小赵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个熟悉的牛皮纸信封:
“沈清澜,北京来的加急信。陆同志特意交代,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上。”
“北京”两个字像有魔力,张会计的脸色瞬间变了。
沈清澜从容地接过信,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这次除了资料,还有一张盖着公章的证明信:
「兹证明沈清澜同志组织的学习小组,系响应国家恢复高考号召之正当学习活动,应予支持。」
落款处,是一个让人不敢小觑的部门名称。
张会计伸着脖子看清内容后,额头开始冒汗:“这、这是……”
“张会计要看仔细吗?”沈清澜把证明信往前递了递。
“不用不用!”张会计连连摆手,脸上堆起尴尬的笑,“既然是正当学习,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继续,继续!”
他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仓库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沈清澜手中的那封信,眼神复杂。
“还学不学了?”沈清澜把证明信收好,重新拿起粉笔。
“学!”陈卫东第一个响应,声音格外响亮。
这一晚的学习气氛格外热烈。下课的时候,李秀娟悄悄拉住沈清澜:
“清澜,那位陆同志……对你可真上心。”
沈清澜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着手中的信封。这一次,除了资料和证明信,陆南升还破天荒地写了一封长信。
信很短,但字字有力:
「听说你处境艰难,特此证明。
专心备考,其他不必理会。
记住,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人在看。」
最后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
夜深人静时,沈清澜铺开信纸准备回信。煤油灯下,她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曳。
「陆南升同志:
证明信己收到,解了燃眉之急,不胜感激。
学习小组一切安好,大家进步很快。
雪夜寒冷,望你保重。
另:你的话,我记住了。」
写到这里,她停顿片刻,终于又添上一行:
「盼春暖花开时,能在北京当面致谢。」
窗外,雪还在下。但在这个亮着灯的仓库里,二十多个年轻人的梦想,正悄悄地生根发芽。
而远在北京的陆南升收到这封回信时,盯着最后那句话看了很久,冷峻的眉眼间,终于染上一丝真切的笑意……
"三十天冲刺计划"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尾声。
最后那个晚上,旧仓库里格外安静。煤油灯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轻轻晃动。桌上摊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角落里堆着用完的草稿纸。
沈清澜站在黑板前,看着底下二十多张熟悉的脸。一个月前,这些人还对着最简单的公式发愁,现在却己经能流畅地解出复杂的代数题了。
"明天开始,大家就回去自己复习了。"她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该讲的重点都讲过了,剩下的要靠自己消化。"
没有人说话。李秀娟悄悄抹了下眼角,陈卫东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就连平时最大大咧咧的王彩凤,这会儿也安安静静的。
这三十天里,他们一起熬过夜,一起为解出一道题欢呼,也一起因为压力太大偷偷哭过。现在突然要说分开,心里都空落落的。
"清澜姐......"陈卫东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要不是你,我连三角函数是啥都搞不明白。"
"是啊,"李秀娟接话,声音哽咽,"我以前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从来没想过还能有机会考大学......"
沈清澜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这一个月,她看着这些人从最初的迷茫,到后来的专注,再到现在的自信。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光,那是希望的光。
"不用谢我。"她轻声说,"路是你们自己走出来的。这一个月,我看着你们天不亮就起来背书,深更半夜还在做题。是你们的坚持,才有了今天的进步。"
她走到每个人面前,把整理好的复习资料发到他们手里。这些都是她根据记忆和陆南升寄来的资料,一点点整理出来的精华。
"回去以后,别忘了按时做题。政治要多背,数学要多练,语文作文要记几个好例子......"
她细细地嘱咐着,像个送孩子出远门的家长。
最后,所有人都站起来,朝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清澜,我们一定好好考,绝不给你丢人!"
"对!一定要考上大学!"
看着他们坚定的眼神,沈清澜知道,不管最后考得怎么样,这些人都己经不一样了。他们找到了奋斗的目标,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这就够了。
等人都走了,沈清澜一个人在仓库里坐了会儿。煤油灯噼啪作响,墙上还留着粉笔字的痕迹。这里曾经充满了朗朗书声和热烈讨论,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反倒让人不习惯了。
不过她很快就把思绪拉了回来。学习小组结束了,但作坊的事还得继续。明天要交一批货给县里,还得去看看新来的那批布料......
她吹灭油灯,锁上门。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
路还长着呢。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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