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得化不开,北风刮在脸上己经带着冷。
这天后晌,沈清澜正在作坊里教两个姑娘绣新花样,村口的大喇叭突然"滋啦"响了。
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老陈头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激动,"现在播送重大通知!根据上头决定,全国高等学校招生考试,二个月后恢复!凡是符合条件的,都能报名参加......"
轰!!!
作坊里瞬间炸了锅。
"高考恢复了?真的假的?"
"我的老天爷,咱们也能考大学了?"
"就一个月?这哪来得及啊!"
女人们七嘴八舌,脸上又是惊喜又是茫然。多少年了,上学靠推荐,如今终于又能靠分数说话了!
可狂喜过后,现实的问题劈头盖脸砸下来。
"课本早忘光了,咋复习?"
"资料上哪儿找去?"
"队里能准假吗?"
一片乱哄哄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里的沈清澜。
她安静地站着,手里还捏着那方没绣完的手帕,脸上看不出太多意外,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平静。跟其他人的激动无措比,她这份淡定,显得格外扎眼。
李秀娟第一个回过神,猛地抓住沈清澜的胳膊,声音发颤:"清澜!你......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所以你才拼命换课本,没日没夜地看书!"
这话像点醒了所有人。
是啊!沈清澜之前那些"古怪"举动……用金笔粮票换旧书,病没好利索就抱着书啃……原来都有了解释!
她不是能掐会算,她就是比所有人都有远见,更早嗅到了风向!
刹那间,羡慕、佩服、难以置信,各种眼神都钉在沈清澜身上。这个不久前还病弱无依、被家里抛弃的女知青,一转眼竟成了全村唯一严阵以待的人!
"清澜,你那课本......能借我瞅瞅吗?"一个平时还算说得上话的女知青,怯生生开口,眼里全是渴望。
这一下开了头,好几个人都围过来。
"对啊清澜,帮帮咱们吧!"
"大家一起复习,也有个照应!"
"你那书能抄一份不......"
沈清澜看着眼前一张张急切的脸,心里没什么波澜。她理解这份渴望,但她不是菩萨。资料就一套,时间更是紧巴巴。
"课本只有一套,我自己也得用。"她开口,声音清亮地压过嘈杂,"不过,重点知识和复习提纲,我可以整理出来。能抄多少,看你们自己。"
她没大包大揽,但也给了实际的帮助。这己是她的极限。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全村。
接下来几天,沈清澜成了建设兵团最炙手可热的人。不断有知青,甚至村里念过高中的年轻人,提着鸡蛋、粮票,或者光带着满腔恳求,找到作坊,找到知青点,就指望从她这儿得点指点,或者看一眼那套珍贵的课本。
沈清澜没把人都挡在外头,但界限划得清楚。白天她雷打不动管着作坊,保证质量和交货,只在晚上和零碎工夫,把自己关在角落里争分夺秒地复习。她那专注到忘我的样子,无形中劝退了不少只想碰运气的人。
也有人动了歪心思。
王晓玲躲在人后,看着被众星捧月的沈清澜,嫉妒得肠子都拧了。她想起被当众撕碎的信,想起调查组跟前的狼狈,新仇旧恨全涌上来。
几天后,一股阴风悄悄在村里刮开。
"听说了吗?沈清澜那复习资料,来路不正!"
"说是她跟上面工作组的人......不然她咋能提前知道信儿?"
"一个跟家里断亲的,凭啥......"
这话传得恶毒,却偏偏掐准了敏感时候,带着点似是而非的"道理"。
李秀娟气得撸袖子就要去干仗,被沈清澜拉住了。
"清澜!她们这是往你身上泼脏水!你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清澜脸色平静,眼神却冷了下来。她可以不在意闲话,但不能容忍有人想毁她好不容易铺好的路。
"秀娟姐,别急。"她按住李秀娟的手,目光扫过作坊里那些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谁在背后嚼舌根,我心里有数。现在最要紧的,是复习,是考试。"
她顿了顿,声音高了些,让每个人都能听见:"真金不怕火炼。等我考上大学,这些谣言,自己就散了。"
她没有跳脚自辩,而是用更强大、更自信的姿态,把诋毁都踩在脚底。这份笃定,让原本有些嘀咕的人,心里的天平歪向了她。
就在这时,赵大姐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个信封。
"清澜!你的信!北京来的!邮递员说是挂号信!"
北京?
作坊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眼睛都盯在那封信上。
沈清澜心里一动,面上不露分毫。她接过信,信封上那字迹刚劲有力,果然是陆南升的。
在无数道探究的目光下,她坦然地拆开信。
里面没半句废话,只有几张薄薄的、却清晰无比的油印资料……是刚传出来、关于高考各科复习范围和重点的内部提纲,比外面能找着的任何资料都更准、更管用。
随着资料掉出来的,还有一张小纸条,上头就言简意赅俩字:
「加油。」
沈清澜捏着纸条,指尖微微用力。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若有若无地落在脸色煞白的王晓玲那边。
她没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那些关于她"上面有人"、"来路不正"的闲话,在这封来自北京、带着内部资料的挂号信面前,显得多可笑,多不堪一击。
沈清澜把资料仔细收好,重新拿起炕桌上的课本,好像刚才啥也没发生。
"抓紧时间干活吧,后天要交货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作坊里再没人敢窃窃私语。一种无形的、名为敬畏的气氛,悄悄漫开。
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沈清澜知道,这只是个开头。通往考场的路上,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但她不怕。
因为她手握先机,因为她日夜苦读,更因为,在遥远的北京,有个人,正用她没想到的方式,默默给她清着路,等着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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