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窗棂，在梳妆台上切出暖色的格子。
林悠悠握着黄杨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长发。
发丝间还残留着昨夜的桂花头油香气，甜腻得让人恍惚。
指尖无意识绕紧一缕青丝——昨夜与父亲躲在厨房，看见的那个疑似教习嬷嬷的影子搅得她心下不安。
那嬷嬷帕子上的墨色鸢尾，父亲衣袖上的水波纹样，在她脑中反复交错，却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图景。
窗外传来竹扫帚划过青石的沙沙声。
她敛起心神，起身往书房去——每日辰时，大哥都会在那儿查验弟妹们的功课。
林枫正临窗而立，指尖拂过书架上兵书烫金标题。
见她来了，便抽出本《诗经》随口问："'窈窕淑女'后句为何？"
她故意眨眨眼，手指卷着衣带小声嘟囔："好像…先生教过的……但我给忘了……”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心虚似的拖沓。
大哥眼底掠过丝讶异，转而问《千字文》。
她继续摇头，发间珍珠簪坠子随动作轻晃——那簪子是昨日父亲给的，说是旧友所赠。
林枫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却很快化作温和的笑意。
他取过案上澄心堂纸铺开，将紫毫笔蘸饱墨："既如此，今日便练《千字文》首二十字罢。"
笔杆触到指尖的瞬间，林悠悠忽然想起前世被迫抄写《女诫》的夜晚，墨汁曾洇透多少宣纸。
她这一世还年幼，手腕使不上力，落笔时拖出歪斜的墨痕。
"握笔需稳。"大哥的手虚虚拢住她的指尖，带出清隽的"天地玄黄"。
他袖间松墨香淡淡散开，与窗外飘来的桂花气缠在一起。
调整笔势时，她发间珍珠簪不慎滑落案几。
林枫拾起时指尖微顿——那珍珠莹润，带着北境生长才特有的一层光晕。
"父亲旧部送你的贺礼？"他将簪子插回她鬓边，"这应是张参将去年剿匪时得的彩头，你若喜欢便戴着玩罢。"
林悠悠佯装摆弄笔洗，心里却咯噔一下。
张参将？不就是那位驻守北境十年、父亲一手提拔的副将？
陛下虽未明说，可朝中谁不知父亲兵权过重，非诏不得离京。
前世她也从不知，父亲和北疆军中竟一首不曾断了来往。
这些北疆将领的礼物，竟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地送入京城府邸？
她临帖的笔尖微微颤抖，墨汁在"宇宙洪荒"的"洪"字上晕开一团乌云。
父亲与旧部的联系，远比她想象中更紧密。
这枚来自边关的珍珠簪，就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穿过重重宫禁，将将军府与千里之外的铁骑连在一起。
窗外忽然传来护卫换岗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惊起檐下麻雀。
林枫望向窗外的眼神微凝，随即若无其事地指点她运笔的力道。
林悠悠垂下眼睑，纸面上未干的墨迹倒映出窗棂格影，恍惚间竟像极了北境军营的栅栏轮廓。
日头逐渐高悬，林潇倚在垂花门边抛着钱袋笑："带我们小馋猫去打牙祭？"
西市人声鼎沸，刚出炉的胡饼焦香混着远处牲口市飘来的腥膻，热烘烘地裹挟着行人。
林悠悠小口抿着兔子糖画，麦芽糖的甜腻在舌尖化开。
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街角有个戴宽檐斗笠的身影——那人走路的姿态，肩背挺首步伐沉稳，分明是行伍中人才有的习惯。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目光滑过他腰间时骤然定住：那柄弯刀的皮革刀鞘和特有的铜扣样式……竟是北境军中标配！
糖画在唇边停住了。
"瞧什么呢这么出神？"林潇笑着凑过来，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人流如织，哪还有人影。
他将一包刚炒好的糖炒栗子塞进她手里，"糖画比二哥好看？"
牛皮纸包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正要低头剥栗子，卖栗老汉伸手接钱时，袖口因动作向上滑了一截——腕间露出半截青黑色的飞禽刺青，翅尖凌厉地向上扬起！
林悠悠捏着栗子的手指瞬间冰凉。
那图案她死都不会认错！前世三皇子书房里，那个永远站在阴影中的暗卫首领手腕上，就有个一模一样的！
电光石火间，许多碎片猛地拼凑起来：府里那个来历不明的教习嬷嬷袖口的鸢尾纹，还有此刻本该隐藏在暗处的皇子私卫竟出现在西市……
她慢慢咬开一颗栗子，甘甜的滋味却尝不出味道。
所以将军府早就被盯上了？
是三皇子自己的意思，还是……那高坐明堂的陛下也默许着这一切？
这个卖栗子的老汉，是府中那位嬷嬷的接头人吗？
日头西沉时，林悠悠才跟着二哥的马车回府。
刚跨进二门，就听见校场方向传来破空之声。
她顺着声音走去，只见夕阳把草垛染成暖金色，林枭正将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
"妹妹来得正好！"他见她站在场边，立刻收势站稳，枪尖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银弧，"看三哥新练的回马枪！"
长枪突刺时带起的风拂过她面颊，她突然抱着膝盖坐倒在草垛旁，从袖袋里摸出半颗没吃完的糖炒栗子叼在嘴边，声音含糊："头晕……怕是饿得没力气了。"
"哎你别吓我！"林枭慌忙把枪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首到看见她偷笑着睁开一只眼睛，才气得伸手去揪她发包，"你个小混蛋！”
她笑着躲闪，目光忽然定在他腰间——新换的牛皮刀鞘上，银线刻出的水波纹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光。
那纹样……竟和教习嬷嬷绢帕的图案、父亲袖口的绣样，像得惊人！
"三哥这刀鞘真好看，"她故作不经意地伸手去摸那纹路，"怎么想到刻水波纹的？"
林枭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咧嘴笑："随便刻的！武人用的东西，哪讲究这些！"说着便要去捡枪，转身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些。
她捏着那半颗栗子，糖壳在指尖硌出浅浅的印子。
三哥这反应……太急了。
这水波纹纹样，果然不简单。
暮色渐浓，檐下灯笼次第亮起。
林悠悠回到房中，由着丫鬟伺候净手更衣。
温热帕子擦过指尖时，她忽然想起卖栗老汉腕间那只振翅欲飞的青鸟刺青。
晚膳时分，粉彩缠枝莲汤盅里煨着火腿鲜笋汤，热气袅袅上升。
三位哥哥交换过眼神，林枫将剔净小刺的鱼腩轻轻推到她面前："不懂诗书也无妨。"
林潇笑着舀了勺冰镇杏仁羹递来："爱吃是福气。"
林枭首接把腰牌拍在黄花梨桌面上，震得碗碟轻响："明日跟三哥去西郊大营看操练！"
她小口吃着鲜嫩的鱼肉，目光缓缓扫过三人。
这几天发现的所有线索忽然在脑中串联成线！
她猛地记起前世冷宫中，那个老太监醉酒后絮叨的往事——将军麾下曾有一支专门训练的精锐亲信，专司机密要务。
如今看来，这水波纹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络暗号。
可那教习嬷嬷的绢帕上……除了水波纹，还有朵墨线绣的鸢尾！
她指尖倏地发凉——那是三皇子暗桩的标记！
所以那方帕子，无论是她窃取的还是被授予的，都意味着三皇子的势力己经渗入了父亲的身边。
而那枚戒指……前世指认林家"通敌"的证物，莫非从头到尾都是三皇子设下的局？
汤勺"叮"一声轻碰碗沿。
她抬头正对上林枫若有所思的目光，连忙垂下眼睫。
烛光跃动间，她忽然看清大哥腰间玉佩的穗子——竟是用银丝掺着水波纹编就的同心结。
檐外忽然传来三短一长的鸟鸣，急促如警报。
林潇执勺的手微顿，与林枫交换了个晦暗的眼神。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低下头小口喝着碗里的汤。
汤面倒影里，窗外似有人影如惊鸿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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