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未大亮，檐下的麻雀尚在窝中安睡，前院却己传来不寻常的走动声。
林悠悠抱着软被坐起身，睡眼惺忪间听见翠珠带着几分急切的脚步声："小姐快醒醒，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想念外甥女，特召您进宫说说话呢。"
温热的面巾敷上脸颊，氤氲的水汽稍稍驱散了睡意。
林悠悠望着铜盆里晃动的清水，忽然想起前世一场宫宴，皇帝舅舅亲手将一碟江南点心推到她面前，笑着说"阿姐说过呦呦幼时最爱这小点心，快尝尝合不合口味"，眼里的温情不像作伪。
她指尖无意识绞着面巾。
父亲常年在京，看似被皇权掣肘，实则与陛下心照不宣：林家需要这份"制衡"来稳住朝堂的非议，陛下也需要林家这把不出鞘的利刃。
那些暗地里议论"功高震主"的人根本不明白，这其实是君臣之间最微妙的默契。
面巾沉入水中，荡开圈圈涟漪。
可就像前世那样，再深的感情与信任，最终都敌不过帝王心术里那点猜忌。
梳妆时铜盆微晃，水面倒映出窗外倏忽闪过的深色衣角。
林悠悠握梳子的手顿了顿——是那个教习嬷嬷，正立在回廊转角阴影里，与宫使带来的小太监贴耳低语。
两人迅速分开时，小太监袖口银线绣纹一闪。
那纹样既非宫制，也非军中常见制式。
她慢慢梳理长发。
嬷嬷袖口鸢尾纹、银戒划痕、此刻鬼祟私会……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翻涌。
若这小太监是三皇子的人，说明皇子势力己渗入宫闱。
若是陛下的人……那意味着皇帝明知三皇子动作却默许纵容。
玉梳齿缝缠住几根发丝，微微扯痛头皮。
窗外忽然响起麻雀惊飞声。
嬷嬷与小太监早己不见踪影，只剩廊下将熄未熄的灯笼在晨风中轻晃。
马车行驶在通往皇城的青石路上，微微颠簸。
她靠着绣垫假寐，车帘随风轻扬，一座熟悉的府邸飞檐映入眼帘——是三皇子府！
她的呼吸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林小姐可是颠着了？"随行宫女轻声询问。
林悠悠摇摇头，目光掠过车窗外。
街角那个常去的栗子摊空着，但斜对面茶肆二楼窗边，倚着几个佩刀的汉子——阳光掠过刀鞘，映出她再熟悉不过的军中制式。
是父兄安排的人，她心头一暖，唇角微微弯起。
马车行至西市牌楼，有个戴斗笠的身影倏地闪进巷口。
那人转身时，腰间佩玉的穗子扬起个奇特的结扣。
她总觉得那编法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朱红的宫门缓缓开启，又将市井喧嚣关在门外。
领路太监脚步轻捷，她故意落后几步，仰头看宫墙上的螭吻石雕。
前世她总是垂首谨行，竟不知这些镇脊兽的轮廓如此威严锋锐。
"林小姐仔细脚下。"领路太监突然折返，恰好挡住通往西边的宫道。
他伸手欲扶时，袖间沾染上的一点浅淡熏香味道悠悠飘来——与她前世在三皇子书房闻惯的味道别无二致。
她借着整理鬓边珠钗避开触碰，心底却蓦地一沉：三皇子的人，竟己在宫中有了一定的权利，可以自由行走各宫之间。
经过御花园时，跪倒回避的宫女中有人发簪微闪。
距离太远看不清纹样，只瞥见一点银光没入鬓发。
她忽然想起教习嬷嬷袖口的鸢尾纹——看来自己这次进宫，比想象中更得西方势力关注。
这深宫里，究竟藏着多少双窥探的眼睛？
皇帝在偏殿见她。
殿内熏香袅袅，她依礼跪拜，听见带笑的声音："让朕瞧瞧，阿姐整日挂在嘴边的宝贝闺女生得什么模样。"
她缓缓抬头，迎上那双与母亲极为相似的凤眼。
皇帝斜倚在引枕上，指尖的碧玉珠串懒懒转动，目光却带着审视与些许好奇。
这位舅舅对她而言本是陌生的，但因着对长公主姐姐的疼爱，那审视里便也掺进几分温和。
她的视线不敢久留，匆匆垂下时，恰好扫过偏殿的地面。
榻边小几上散落着几份奏折，地上这份显然刚被掷出，摊开的纸页上"北境"、"兵饷"几个墨字上被朱批划去，犹带怒意。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些被划去的字，与她前世记忆中那些导致林家覆灭的弹劾如此相似！
虽然看不清全文，但"裁减""虚耗"等零星字眼己足够刺目——与她前世记忆中那些构陷林家的奏章何其相似！
心口猛地一紧，所以即便在此时，弹劾林家兵权过重的暗流早己开始涌动了吗？
"听说你昨日梦魇了？"皇帝忽然问道，珠串停在他指间，"可是初回京城不适应？"
她正要回话，眼角余光瞥见那奏折末尾——落款处半个朱红印章的痕迹，像极了她前世见过的某个御史私印。
李尚书？那个惯会看风向、遇事便人云亦云的墙头草？前世，她曾见过这枚印章出现在无数落井下石的折子上。
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所以此刻，那些暗潮己开始涌动了么？
心念电转间，她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江南软调："回舅舅，许是昨日贪嘴多用了些冰酪。"
说着悄悄抬眼，露出个带着稚气的笑，"不过梦见舅舅赐了好多桂花糖，醒来嘴角都是甜的。"
皇帝闻言果然失笑，方才那点审视彻底化开："倒是会讨巧，和你娘小时候……"
话未说完，殿外忽然传来环佩轻响。
珠帘被宫女打起，一个身着湖蓝宫装的美人款步而入。
"臣妾来得不巧了。"
娇柔嗓音伴着环佩叮当渐近，珠帘被宫女掀起。
"听闻陛下今日召了林家姑娘来说话，臣妾特地带了些新贡的蜜渍梅子来。"
林悠悠立即起身行礼，借着低头的瞬间调整表情。
抬头时己换上乖巧笑容："谢娘娘挂念。"
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对方——柳眉杏眼，妆容精致，正是前世最早投资三皇子的慧妃。
想必三皇子能在宫中安插眼线都是这位的手笔了。
前世她第一次被皇帝舅舅召进宫，慧妃也是不请自来。
那时的她刚从江南回来，哪里懂得什么宫中礼法。
被这慧妃抓住错处一顿说教，整个人都僵立当场，哑口无言，还让皇帝舅舅对她失了好感。
可惜，这一次，她不会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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