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嘴唇，无声地开合。
没有声音，却比任何雷霆万钧的咆哮都更具穿透力。每一个细微的、肌肉的牵动，都构成了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嘲弄。
我说了，我自己会走。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这段影像正在进行着第十七次循环播放。
每一次，画面都会定格在凌夜那张清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脸上。那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能穿透屏幕，穿透这间办公室里压抑到近乎凝固的空气，精准地、轻蔑地，凝视着坐于黑暗中的那个人。
一遍，又一遍。
静滞之庭，傅夜弦的私人办公室里，死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里是傅夜弦意志的延伸。地面是整块的黑曜石，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模拟出的、永不变化的星空。空气中弥漫着恒温系统送出的、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冷气。除了中央那套巨大的办公桌椅，整个空间空旷得如同神殿，冰冷、精准，不容许一丝一毫的杂乱。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闻昭站在距离办公桌十米远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入极地冰原的生物，周围每一缕空气都带着能冻结骨髓的寒意。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越过办公桌的边缘，落在那个端坐于王座般的座椅上的男人身上。
傅夜弦。
他一动不动，己经维持着这个姿势超过了半个小时。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正装，领口的银质蔷薇饰针反射着屏幕上不断循环的苍白光芒。他的坐姿无可挑剔，背脊挺首，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那张总是带着温和微笑的脸庞，此刻平静得像一张完美的面具。
然而，闻昭那双善于观察入微的眼睛，却从那张面具之下，看到了一丝正在崩裂的痕跡。
那是一种极度压抑后，风暴即将来临的征兆。
影像，第十八次播放。
凌夜的口型再一次无声地张开。
就是此刻。
傅夜弦动了。
那不是一个缓慢的起身，也不是一个烦躁的挥手。那是一场毫无预兆的、从绝对静止到极限爆发的物理突变。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
前一秒还交叠在桌面上的右手，毫无征兆地抬起、握拳，手臂的肌肉瞬间贲张，将昂贵的衣料绷紧到极限。空气被这记毫无花巧的首拳撕裂，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爆鸣！
他的目标，不是任何敌人，正是那张循环播放着嘲讽画面的巨大屏幕。
“砰——！”
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坚固的东西被巨锤正面击中。闻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块由军用级强化水晶打造的、足以抵御近距离能量枪射击的全息屏幕，在傅夜exian的拳头之下，中心位置猛地向内凹陷。
紧接着。
咔嚓！
一道裂痕，如黑色的闪电，从拳头的触点处诞生！
这道裂痕仿佛拥有生命，它疯狂地向西周蔓延，分裂出成千上万条更细微的蛛网。它们贪婪地吞噬着屏幕上凌夜那张平静的脸，在千分之一秒内，就将那完美的影像撕扯得支离破碎。
最终。
哗啦！
整块屏幕，在一阵刺耳的、如同冰山崩塌的悲鸣中，彻底炸裂开来！
无数闪烁着电火花的碎片，混合着大小不一的水晶颗粒，像一场毁灭性的暴雨，倾泻而下，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办公室瞬间陷入了黑暗，只剩下天花板上那片冰冷的模拟星空，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高张力的段落结束，现在是低张力的喘息与沉淀。
傅夜弦缓缓收回拳头，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态。
他的手背，己经血肉模糊。锋利的水晶碎片深深地嵌进了他的指骨之间，鲜红的血液顺着他苍白的手指一滴、一滴地向下坠落，在散落一地的晶莹碎片上，晕开一朵又一朵刺目的、小小的蔷薇。
他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张总是带着温文尔雅微笑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彻底扭曲，在星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像一尊即将从神坛堕入魔道的雕像。
他缓缓垂下手，任由鲜血滴落。
“呵呵……”
一阵低沉的、压抑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滚了出来。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充满了疯狂的意味和令人不寒而栗的偏执。
“她以为……她赢了吗？”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询问黑暗中的某个幽魂，又像是在说服即将失控的自己。
“她以为撕碎一张纸，就能走出我为她画好的世界？她以为离开这座庭院，就是她想要的自由了？”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癫狂。
“天真。”
最后一个词落下，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办公室再次被死寂所笼罩，但这一次，空气中的寒意，却比刚才浓烈了十倍。那是一种混杂了杀意与毁灭欲的、凝如实质的冰冷。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眸，精准地锁定了站在阴影中的闻昭。
那目光不再有任何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焚尽一切的占有欲和暴戾。
“闻昭。”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比刚才的狂笑更加危险。
闻昭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微微躬身，声音保持着绝对的平稳：“先生，我在。”
傅夜弦的嘴角，重新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再是温和的伪装，而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残忍的微笑。
“是时候让她明白了。”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烙印，是刻在灵魂里的锁链。无论她跑到哪里，无论她变得多强……都永远，永远也逃不掉的。”
他看着自己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眼神中闪烁着危险至极的光芒。
“准备‘清道夫’计划。”
闻昭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清道夫”这个代号，他只在阿斯莫德家族最核心的机密档案中见过一次。那代表着一支不属于帝国任何编制、只听命于家主、用以清除一切“污点”和“威胁”的影子力量。
动用它，意味着彻底撕毁一切规则。
“先生，‘清道夫’的权限……”闻昭谨慎地提醒。
“父亲那边，我会去说。”傅夜弦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她不是想要去天枢城吗？她不是觉得，帝国第一军事学院是她新的起点吗？”
他向前踏出一步，踩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发出了“咯吱”的声响，那声音让人牙酸。
“我就如她所愿。”
他看着闻昭，眼中那疯狂的光芒，几乎要化为实质。
“我要让天枢城，变成她新的笼子。一个更大、更坚固、也更绝望的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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