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象征着序列五支配者荣耀的黄金徽章，原本像一颗小小的、蛮横的太阳，肆无忌惮地播撒着灼人的光芒。但在凌夜那句轻飘飘的话语落下的瞬间，这颗“太阳”的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攥住了。
光芒依旧存在，却不再稳定。它开始微微地、神经质般地颤动，边缘处的光晕收缩又扩散，像一颗濒死恒星最后的挣扎。它所投射在莱昂·克莱蒙斯脸上的金色光泽，也因此变得明暗不定，将他脸上一瞬间闪过的错愕、惊疑与恼羞成怒，切割成了无数可笑的碎片。
阿斯莫德。
这个姓氏，像一个携带着绝对零度寒流的音节，瞬间冻结了整个角落里沸腾的空气。
方才还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并非渐渐平息，而是像被利刃齐根斩断一般，戛然而止。那些举着个人终端准备记录“年度笑话”的贵族子弟们，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闪烁的录制光标凝固在半空，构成了一幅幅荒诞的静止画面。
寂静。
一种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的寂静降临了。如果说之前的寂静是狩猎前的潜伏，那么此刻的寂静，则是误入巨龙巢穴的、令人窒息的惊恐。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凌夜身上，转移到了莱昂那张青白交加的脸上。看好戏的眼神，悄然变成了同情、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是的，他们都是天才，是各自家族的骄傲。但阿斯莫德，这个盘踞在帝国边疆，连皇室都要忌惮三分的幽渊之裔领袖，对在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来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是一头即使在沉睡中，也无人敢去拔动胡须的巨兽。
而莱昂·克莱蒙斯，显然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你……”莱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的小丑，周围所有的目光都变成了尖锐的针，刺得他浑身发烫。
他指尖那团原本耀武扬威的金色精神能量，此刻变得无比尴尬。它依旧在“滋滋”作响，却不再是力量的炫耀，而成了他进退维谷的耻辱标记。释放出去？他还没有蠢到真的去攻击一个阿斯莫德家族的首系成员，哪怕对方是个零序列。收回来？那岂不是等于当众承认自己怕了？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凌夜依旧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还做了一个让莱昂几乎要精神崩溃的动作——她微微侧过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纯粹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指尖那团不稳定的能量，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具。
然后，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要做什么？反击？不，一个零序列，拿什么反击？
只见她用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了自己裙摆上的一枚毫不起眼的银饰。那是一枚雕刻极其精细的蔷薇胸针，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蔷薇花蕊的瞬间，一抹幽暗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微光，从那银饰的纹路中一闪而过。
那微光之中，是一个盘踞着双翼巨蛇的古老纹章。
阿斯莫德家族的纹章！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说刚才的话语还可能是虚张声势，那么这枚纹章，就是无可辩驳的钢铁证据。
莱昂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时刻，一道温和得如同春风般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角落里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这位先生，我们家小姐只是喜静，并无他意。”
话音响起的瞬间，凌夜身旁的空气中，无数淡蓝色的光点凭空浮现，迅速汇聚、编织成一个清晰稳定的人形轮廓。
那是一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的年轻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带微笑。他的身影是半透明的，脚下没有影子，显然是一道远程全息投影。
正是闻昭。
他的出现，再次引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如果说阿斯莫德的纹章是威慑，那闻昭的出现，就是将这份威慑具象化为了实实在在的警告。谁都知道，他是阿斯莫德家族最受器重的图谱工程师，也是那位“执行官”傅夜弦阁下的心腹。
他站在这里，就等于傅夜弦的目光落在了这里。
闻昭的目光，越过凌夜的头顶，落在了莱昂·克莱蒙斯身上。他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温文尔雅，但那镜片后的眼神里，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只有手术刀般的冰冷与精准。
“序列之争的赛前条例第七条明确规定，在等候区内，严禁任何形式的私斗与精神力威胁。阁下指尖的能量波动，己经超过了安全阈值。”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像一位严谨的学者在宣读论文。
“还是说，阁下是想在比赛正式开始前，就被取消资格？”
这句话，终于给了莱昂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台阶。
不是因为畏惧阿斯莫德的权势，而是因为要遵守帝国的规则。这个理由，足够体面。
莱昂脸上的猪肝色迅速褪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的屈辱与怒火。他指尖那团尴尬的金色能量，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他刻意的控制下，化作点点光屑，消散在空气中。
他死死地瞪了凌夜一眼，那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
“哼！”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重重的鼻音，撂下一句所有败者都会说的场面话：“赛场上走着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带着他那几个同样面色尴尬的跟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角落。
一场闹剧，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周围围观的人群，也识趣地散开，重新变回了之前的窃窃私语，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道不识趣的目光，敢于投向那个安静的角落。
“阿斯莫德的虎皮”，果然好用。
凌夜在心中自嘲了一句，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恬静柔弱的模样，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角落里，只剩下她和闻昭那道半透明的投影。
闻昭的投影缓缓转身，面向凌夜，脸上那职业化的温和微笑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好奇、赞许，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观察者看到实验品产生了有趣反应般的兴奋。
他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小姐，执行官大人让我提醒您。”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保凌夜能听清每一个字。
“不要和‘尘埃’一般见识，那会弄脏了您的裙摆。”
凌夜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全息投影。执行官大人……她的好哥哥傅夜弦。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闻昭的出现，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他早己安排好的、无处不在的监控。
这看似解围的举动，更像是一次警告。
警告她，不要试图做出任何超出“藏品”本分的举动，哪怕是自我保护。她的安全，她的尊严，都必须且只能由他来赐予。
“知道了。”凌夜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蚋。
闻昭满意地笑了笑，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那么，祝您玩得愉快。”
说完，他的身影便化作漫天飞舞的蓝色光点，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角落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凌夜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海。她知道，自己从未真正走出过那座名为“静滞之庭”的黄金囚笼。
它只是，换了一种看不见的形式，将她锁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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