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一般的寂静，像一块被绷到极限的玻璃。
它没有逐渐消融，而是被一声尖锐的、不知从何而起的嗤笑声，瞬间击碎了。
咔嚓。
一道裂痕出现了。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成千上万道裂痕，在万分之一秒内疯狂蔓延，最终，整块代表着帝国威严的“寂静”，轰然崩塌，碎裂成亿万片锋利的、饱含恶意的噪音。
如同压抑了太久的火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好似天河决堤，汇聚了整个宇宙的嘲弄，化作无边无际的声浪洪流，朝着竞技场正中央那个孤零零的白色身影，席卷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序列零？我没听错吧？！”
“这是本世纪……不，是本千年以来最好笑的笑话！阿斯莫德家族是疯了吗？”
“派一个零序列来参加帝国的最终决选？这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侮辱！还是对自己家族的公开处刑？”
笑声。
是那种最原始、最不加掩饰、最残忍的笑声。它从数亿个喉咙里喷涌而出，汇聚成一头看不见的、却拥有实体般破坏力的巨兽。它撕扯着空气，撼动着平台，要将那个名叫凌夜的女孩，连同她身后代表着无上荣耀的姓氏，一起嚼烂、吞噬，消化成一个宇宙级的笑柄。
无数观众笑得前仰后合，许多人甚至笑出了眼泪，他们互相拍打着身边同伴的肩膀，指着场中那个娇小的身影，仿佛在看一出精心编排的、荒诞至极的滑稽剧。
在这片狂潮之中，悬浮在半空中的数十台全息投影仪器，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无声而迅捷地调转了镜头。
嗡——
一副巨大的、清晰度高到能看清每一根发丝的特写画面，被投射在了竞技场上方的天幕上，同步传送给了帝国境内数千颗星球。
画面的主角，正是凌夜。
镜头语言是如此的恶毒。它将凌夜那张过分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庞，与她身后那面巨大的、代表着阿斯莫德家族的，盘踞着双翼巨蛇的古老纹章，完美地框在了一起。
一边是帝国记录中唯一的“零”。
另一边，是连皇室都要忌惮三分的幽渊之裔领袖。
这两种极端矛盾的元素被强行并置，构成了一副充满了讽刺与羞辱的绝妙画卷。那面本该令人敬畏的徽记，此刻看上去不再是权势的象征，反倒像是一个巨大而滑稽的背景板，用来衬托这场闹剧的核心——一个天大的笑话。
羞辱，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贵宾席上，那些来自各大星域的豪门贵族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精彩纷呈。有人毫不掩饰地放声大笑，有人则故作矜持地用手帕掩住嘴角，但那双眼睛里满溢的幸灾乐祸，却怎么也藏不住。阿斯莫德家族树大招风，平日里积攒的嫉妒与怨恨，在此刻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宣泄口。
在所有贵宾席的最前排，一个被众人隐隐簇拥在中心的位置上，帝国皇太子，莱桑德·奥古斯都，正慵懒地靠在自己的席位上。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天幕上那副巨大的特写，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刀锋般锐利的轻蔑。
他微微侧过头，对他身旁那位躬身侍立的内务官，用一种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位大贵族都听清的音量，懒洋洋地说道：
“阿斯莫德家，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品味自己的措辞，然后才慢悠悠地补完了后半句。
“居然派出一件‘藏品’，来参加序列之争。”
“藏品”二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淬了剧毒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了所有知晓内情之人的耳朵里。
这句话，如同一滴滚油，被滴入了早己沸腾的油锅。
如果说民众的嘲笑还只是出于对“废物”的天然鄙夷，那么皇太子这句盖棺定论的话，则为这场羞辱赋予了政治层面的正确性。他不仅是在嘲笑凌夜，更是在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撕扯着阿斯莫德家族那张名为“尊严”的虎皮。
于是，那山呼海啸般的嘲笑声，变得更加理首气壮，更加肆无忌惮。
整个帝国，在这一刻，都将“凌夜”这个名字，和“阿斯莫德”这个姓氏，死死地钉在了一根名为“笑柄”的耻辱柱上。
亿万道目光，亿万重声浪，构成了一座无形的、宇宙级的囚笼，将凌夜牢牢锁在中央。
风暴的中心，是绝对的安静。
在足以让钢铁意志都为之崩溃的巨大压力下，凌夜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屈辱，甚至没有一丝困惑。
她就像一座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塑像，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恶意，都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一丁点的痕迹。那些能够杀死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如泥牛入海；那些能够震碎灵魂的声浪，抵达她耳边，也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彻底隔绝。
她甚至，微微抬起了头。
那双深邃的、不起波澜的眼眸，穿过了身前那些因为狂热而面目扭曲的天才们，越过了下方那如同沸腾岩浆般翻滚的观众席，无视了天幕上那副巨大的、属于她自己的羞辱画像。
她的目光，精准地、平静地，投向了竞技场的最顶端。
投向了那个被阴影笼罩的、孤独的御座。
仿佛在这整个喧嚣的、疯狂的世界里，只有那个模糊不清的帝王身影，才是她唯一需要凝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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