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令人作呕的、属于上等人的轻浮笑声,像是黏腻的虫豸,在身后蠕动。
秦砂没有回头。
她的脚步很快,快得像是在逃离一场即将吞噬她的瘟疫。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仿佛这样就能将脑海中那个平静的声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给一并踩碎。
然而,做不到。
“你的眼神,很漂亮。”
那句话,像一根淬了剧毒的、看不见的冰针,精准地刺穿了她用无数次生死搏杀才建立起来的坚硬外壳,扎进了她灵魂最柔软、也最不设防的地方。
它不疼。
它只是……在融化。
融化她引以为傲的愤怒,融化她赖以为生的恨意,融化她用以区分敌我的那条清晰界线。
这比疼痛更可怕。
疼痛是她熟悉的语言,是她成长的食粮。她懂得如何承受疼痛,如何将疼痛转化为更强大的力量。可是,这种感觉……这种被一个敌人、一个她最鄙夷的“温室花朵”看穿,甚至……赞美的感觉,是什么?
她的知识体系里,没有可以用来解析这种感觉的词汇。
烦躁。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像一团湿透了的、无法点燃的火焰,在她的胸腔里疯狂翻滚,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通道的拐角就在眼前,她几乎是扑了出去,将那些议论和目光彻底甩在身后。
在秦砂的身后,那片被她视为风暴中心的地方,凌夜静静地站着。
那几个刚刚还在出言嘲讽的贵族子弟,在接触到秦砂离去前那充满杀意的一瞥后,都识趣地闭上了嘴,绕着一个大圈,快步从凌夜身边走过,仿佛她身上也带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通道,再次恢复了宁静。
凌夜的目光,从秦砂消失的那个拐角收回。她看着那个背影,紧绷,僵硬,充满了野兽受伤后逃回巢穴时的仓惶。
有意思。
她的数据库里,第一次录入了这样一个样本。狂暴,首接,力量纯粹,但灵魂的防御机制却存在着巨大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漏洞。她的恨意既是她最强的武器,也是她最脆弱的软肋。
凌夜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撞得有些歪斜的衣领。那里的布料上,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另一个身体的、极其微弱的冲击余温。
她的动作从容而优雅,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普通人骨折的撞击,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精神风暴,都不过是拂去了一粒不存在的尘埃。
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甚至,比计算的结果更好。
一头纯粹的、只懂得正面进攻的饿狼,远比一条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要容易处理。而现在,她在这头狼的心里,成功地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这颗种子,会让这头狼在下一次扑上来之前,产生万分之一秒的犹豫。
在真正的战场上,这万分之一秒,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凌夜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以前的微小弧度,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恬静无波的模样。她转过身,继续朝着自己备战室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稳,节奏不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砰!”
一声巨响。
秦砂的休息室里,那面由高强度合金打造的墙壁,被她一拳砸出了一个清晰的、向内凹陷的拳印。凹陷的边缘,金属因为瞬间的巨大压力而泛起了焦黑的、濒临熔解的色泽。
裂痕以拳印为中心,如同蛛网般向西周蔓延开来。
她的指骨与坚硬的金属正面碰撞,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鲜血从破裂的皮肤下渗出,顺着指节的缝隙,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这股熟悉的、尖锐的疼痛,终于让她那几乎要沸腾的大脑,得到了一丝宝贵的喘息。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她抬起头,看着墙壁上那个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伤疤”,又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
不对。
感觉还是不对。
这种纯粹的物理发泄,根本无法驱散内心那股该死的、黏稠的烦躁感。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那个女孩的眼神。
平静,清澈,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在永夜中凝固的寒湖。自己的“粒子风暴”,那足以让同级别对手精神崩溃的威压,冲刷过去,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她就那么看着自己,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不,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更像是……一个工匠,在端详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她的目光,穿透了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凶狠,所有的暴戾,首接看到了那团燃烧在最深处的、连自己都快要遗忘的……火焰的本体。
“很真实。”
这个词,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
秦砂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倒映在光滑地板上的模糊影子。
她是谁?
一个垃圾星的孤儿,一个角斗场的奴隶,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佣兵。她用獠牙和利爪,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硬生生啃出了一条活路。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真实”?
这东西能换来一块营养膏吗?能挡住刺向心脏的刀子吗?
不能。
所以她唾弃它,把它和所有天真的、愚蠢的、属于“上等人”的无聊情感一起,死死地踩在脚下。她宁愿成为一头凶狠的、没有感情的野兽。
可为什么……
为什么当那个词从那个女孩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心脏,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为什么那一句轻飘飘的赞美,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场生死血战,都更让她感到……动摇?
秦砂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另一只完好的手,用力地在脸上揉搓着,似乎想把那份不该有的情绪给强行抹掉。
她想不明白。
这种超出了她理解范围的事情,让她感觉自己失去了对局势,甚至是对自己的掌控。
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习惯了用最首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然后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再回来把对方撕碎。简单,首接,有效。
可凌夜……
该怎么对付她?
用力量去碾压?刚才那次诡异的碰撞,己经证明了对方的体魄深不可测。
用精神去威慑?自己的“粒子风暴”在她面前,就像一场笑话。
用言语去羞辱?对方根本不在意,甚至……反过来用一句赞美就瓦解了自己所有的气势。
这个女人,就像一团包裹在棉花里的、无形的剧毒。你所有的攻击都会被吸收,而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能不知不觉地侵蚀你的心智。
她无懈可击。
秦砂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她抬起流血的右手,怔怔地看着。疼痛还在继续,但那股烦躁,却在想通了某个关节后,渐渐沉淀下来,凝聚成一种更深、更冷的警惕。
她终于为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找到了一个定义。
“这个女人……”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休息室,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低语着。
“有毒。”
话音刚落,一阵柔和的电子合成音,突然在房间内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所有选手请注意,第一轮对战抽签即将开始,请在主屏幕前集合。”
秦砂的瞳孔猛地一缩。
来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用作战服的衣角,随意地擦了擦拳头上的血迹。眼神中的迷茫和困惑一扫而空,重新被那种熟悉的、狼一般的凶狠与冷静所取代。
不管那个女人是什么东西。
在赛场上,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亲手拧断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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