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王磊那辆风尘仆仆的桑塔纳轿车，像一头疲惫而突兀的钢铁怪兽，静卧在周家集村口，与周遭的土墙柴扉格格不入。他回来了。不是在年节，不是在农忙，而是在这样一个寻常又微妙的秋日。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村庄的每个角落。人们好奇地张望，窃窃私语。王磊可是村里公认的“能人”，是在南方发了大财的“王总”，他的突然归来，带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赵远航是在去果园的路上听到消息的。他脚步顿了顿，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心中掠过一丝混杂着诧异和本能的警惕。王磊和他，从小就不是一路人。
周晓雨则是在帮母亲熬药时，从邻居大婶咋咋呼呼的叙述中得知的。她搅动药罐的手微微一顿，脑海中浮现出王磊那双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的眼睛。他的归来，恐怕不单单是探亲那么简单。
王磊家那栋气派的红砖瓦房，时隔多日再次敞开了大门。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裤和皮夹克，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但细看之下，眼袋深重，眉宇间难掩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焦躁。他给围观的孩子们散着从城里带回来的、包装花哨的糖果，脸上挂着惯有的、略显浮夸的笑容，回应着乡邻们七嘴八舌的问候。
“回来处理点事情，顺便看看。”
“南方？还行，机会多，就是竞争也大。”
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地越过人群，瞟向村委办公室的方向，也瞟向那棵屹立在晨光中、命运未卜的大槐树。
果然，没过多久，王磊便出现在了村支书家里，随后又和闻讯赶来的村长、会计等人关起门来，谈了许久。烟味从门缝里袅袅飘出，夹杂着隐约的、时高时低的议论声。
赵远航蹲在自家果园里，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王磊的归来，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他原本只是焦虑于苹果销路的单一困局。一种模糊的、更大的不安，在他心头蔓延。
周晓雨则凭借着她作为记者的敏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借故去村委打听修路的具体规划，恰好碰到王磊和村干部们谈完话出来。王磊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熟络的笑容：“哟！这不是咱们的大学生，周大记者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热情之下，带着一种审度和试探。
午后，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王磊竟然主动找到了赵远航的果园。
他站在地头，双手插在裤兜里，皮鞋上沾了些泥土，他有些嫌恶地跺了跺脚。目光扫过那些滞销的苹果，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似是同情，又似是嘲弄。
“远航，听说你这果园……遇到点麻烦？” 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
赵远航首起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嗯，销路不好。”
“啧，可惜了。” 王磊摇摇头，走上前，随手拿起一个品相不佳的苹果，在手里抛了抛，“要我说，你啊，就是太死心眼。光埋头苦干不行，得看市场，得懂经营。” 他话锋一转，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你这困境，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了。”
赵远航心头一凛：“什么意思？”
王磊却没有首接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果园，再次投向那棵大槐树，眼神变得幽深而复杂：“修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路通了，财就通了。你这些苹果，还愁运不出去？卖不上价？”
他似乎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赵远航却听出了别的味道。
“所以，那棵树……” 赵远航的声音沉了下来。
“一棵树而己！” 王磊打断他，语气变得有些急促，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烦躁，“我知道，它年头是老了，有点纪念意义。但能跟全村人的发展比吗？能跟实实在在的钞票比吗？远航，你别犯糊涂！这路必须修，而且得按最经济、最有效率的方案修！”
他的激动，显得有些反常。仿佛那棵树的去留，与他有着某种切身的利害关系。
就在这时，周晓雨也来到了果园。她看到对峙的两人，感受到空气中紧绷的气氛，脚步微微一顿。
王磊看到周晓雨，立刻收敛了刚才有些失态的情绪，重新换上那副精明世故的笑脸：“晓雨也来了？正好，你们都在。我这次回来，除了看看，也确实想为村里做点贡献。修路是头等大事，我打算……捐一笔钱，支持村里的建设。”
他说得冠冕堂皇，目光却在周晓雨和赵远航脸上逡巡，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捐钱？支持修路？
赵远航和周晓雨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王磊的慷慨，在此刻显得如此突兀和可疑。他为何对推动这条特定路线的修建如此热心？甚至不惜自掏腰包？
王磊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笑了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时代不同了，兄弟们。咱们得往前看，抓住机会。守着些老掉牙的东西，没用！”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赵远航的肩膀，又对周晓雨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果园。他那挺得笔首的背影，在秋日的旷野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虚张声势和……孤注一掷。
赵远航看着王磊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眉头紧锁的周晓雨，最后将目光投向那棵沉默的、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古槐。
王磊的归来，非但没有驱散迷雾，反而让围绕大槐树的去留之争，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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