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诚哈出一口白雾，冻得发红的指节扣住门闩。
门轴“吱呀”一声，雪光突然涌进来，刺得他眯起眼——院中央那片未被踩踏的雪地上，赫然卧着一串深灰色的痕迹。
他蹲下身，戴了补丁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雪窝边缘。
雪粒在指腹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窝底结着层薄冰，冰面有狼爪尖刮出的细痕。
足掌宽七寸有余，步距超过两尺，左前掌的印记末尾拖着道浅沟，像是被利器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
“昨夜三更左右。”他喃喃自语，喉结动了动。
风卷着雪末钻进领口，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从怀里摸出片桦树皮，用骨刀拓下爪印。
赵大山那老匹夫前儿在晒谷场嚷嚷“林家招狼精”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合着是早盯着这狼迹做文章呢。
“守诚，喝碗热粥。”
苏婉清的声音从屋里飘来。
他抬头，见她正捧着粗陶碗站在门槛边，月白粗布衫的袖口磨得起了毛，却洗得发白干净。
她眼尾还带着晨起的淡红，发梢沾着灶膛的火星子，倒比刚嫁过来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昨夜我又听见了。”她把碗塞进他手里，粥香混着柴火味扑进鼻腔。
她垂眼搅着粥，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像是有人在山里唱曲子，可那调儿……”她打了个寒颤，“不似人唱的。”
林守诚的手指在碗沿顿住。
前儿后半夜他起夜，正撞见她在炕上翻来覆去，嘴里含糊念着“山神”、“岩缝里的灯”。
他当时没多问，只给她掖了掖被角——现在再想起狼群反常往村西羊圈方向去，旧矿道里那堆没烧透的火灰，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许是山风穿岩的动静。”他喝了口粥，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我今儿进山，再查查。”
苏婉清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还带着灶火的余温，“你……小心些。”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新磨的茧子——这是前日她跟着他学剥兔皮留下的。“放心。”他笑了笑，把剥好的桦树皮塞进怀里，“我带了硫磺包。”
祁连山的雪坡在晨光里泛着冷蓝。
林守诚把兽皮地图系在腰间，弓囊斜跨在背上。
他选了块背风的岩石蹲下，目光扫过雪面——野兔的脚印是前掌叠在后掌上面的梅花印，獾子的西爪印像西个小铜钱，狼的足迹却前深后浅，转弯时外侧压痕总比内侧重三分。
“第一天：狼步间距1.8尺，左前掌拖痕0.3寸。”他在树皮本上划拉着，哈气在纸面凝成白雾。
第二天，他在向阳的山坳里发现狼刨过的雪坑，坑里有半片冻硬的羊耳朵；第三天午后，狂风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时，他正准备收工，眼角突然瞥见崖底雪面有道断续的痕迹。
涎液滴在雪上结成的冰珠，浅灰色的狼毛粘在冰珠旁——是母狼叼食归来。
林守诚的呼吸突然一滞。
他能清晰看见三十步外，雪粒被狼爪踩动的微差：左边第二粒雪比右边低了半分，那是母狼伤爪使力不均留下的。
面板在脑海里“嗡”地一亮，【追踪术】熟练度+7（当前19/100），眼前的雪面突然像被揭去了层纱，连狼毛上沾的草屑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顺着痕迹往乱石谷里摸。
越往里走，狼的足迹越密集，最后在一处背阴的岩缝前消失。
岩缝里传来幼狼细细的呜咽声，混着潮湿的腥气。
他刚要后退，头顶突然响起“咔”的一声——是冰棱断裂的动静！
他本能地往旁边一滚，一块半人高的冰棱“轰”地砸在他刚才站的地方，碎冰溅得他满脸都是。
他抬头，崖顶有道黑影一闪而过，佝偻着背，像座移动的小山包。
“马驼背？”他攥紧了腰间的硫磺包，心跳快得撞着肋骨。
岩缝里突然传来母狼的咆哮，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幽光。
他反手抽出硫磺包，火折子“噌”地窜起蓝焰，硫磺粉遇火腾起浓烟，呛得母狼咳着往外冲。
“跑吧。”他松开硫磺包，退到安全距离，“你们要活路，我也一样。”
母狼叼着幼崽从他脚边窜过，带起的风掀翻了他的毡帽。
他弯腰捡帽子时，瞥见岩缝深处的石壁上有道新刻的痕迹——不是狼爪印，是半枚模糊的箭头，箭头指向东沟方向。
归村时太阳己经偏西。
牛会计缩着脖子蹲在村口老槐树下，见他过来，慌慌张张往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塞给他：“公社刚发的通知……说严禁私设陷阱伤人，点、点名要查你家。”
他的手指刚碰到纸角，就感觉到牛会计的手在抖。“赵大山今早去公社报案，说你用毒夹害狼是冲人来的……”牛会计喉结动了动，“他、他说昨儿后半夜在村西头看见狼眼，绿莹莹的……”
林守诚的目光越过牛会计的肩头，投向远处山脊。
雪线之上，那道佝偻的黑影又出现了，像块贴在雪地里的黑膏药。
他把纸折好收进怀里，对牛会计笑了笑：“谢了。”
牛会计搓了搓手，转身往村里走，走两步又回头喊：“今夜里……村里没狼嚎。”
林守诚站在原地，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山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却觉得心里烧着团火——赵大山那点小把戏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真正让他脊背发紧的，是岩缝里的箭头，是崖顶的黑影，是苏婉清说的“山神低语”。
他摸了摸怀里的桦树皮本，上面“东沟老鹰嘴”旁新添的小字被体温焐得温热：“声音传播路径？是否利用岩壁回响？”
村东头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赵大山的公鸭嗓震得雪粒簌簌往下落：“各家各户注意！明儿早去晒谷场开会，重点查查私藏物资……”
林守诚抬头望了眼自家屋顶升起的炊烟。
苏婉清该在熬小米粥了，说不定还往粥里埋了块他前儿打回来的野猪肉。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往家走——不管是村里的鬼，还是山里的怪，总得一个一个来。
只是今夜，黑山村的狗突然不叫了。
风刮过村西头的老杨树，枝桠发出刺耳的呜咽，像极了某种被捂住嘴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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