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擦亮，林守诚就听见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苏婉清正往灶里添柴，手一抖，半把麦秸秆撒在地上：“守诚，村东头那棵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赵大山的嗓门儿都要掀房梁了。”
他掀开门帘出去，正见赵大山踮着脚往人群里塞人：“都凑近些！昨儿夜里狗不叫狼不嚎的，你们当是好事？那是邪祟把畜牲都镇住了！我花五毛钱请了邻村王神婆，今儿定要把那脏东西揪出来！”
人群里挤出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婆子，脸上涂着赭石粉，发髻上插根红布裹的桃木枝。
她眯眼往林守诚家方向一扫，突然打了个激灵，手指抖得像抽风的筛子：“就是这儿！这院里有股子阴寒气儿，定是外姓人冲撞了山神！”
苏婉清攥着围裙角冲出来，眼眶都红了：“你、你胡说！我们分家时就离着土地庙半里地，哪能冲撞——”
“住嘴！”赵大山瞪圆了眼，“神婆说的能有假？前年二狗子家闹耗子，神婆撒把米就镇住了！”他挥挥手，几个壮劳力便抬着个烧得黢黑的陶香炉过来，“把香灰撒门口，让邪祟永世不得进！”
林守诚站在台阶上，看那香炉里的香灰被风卷得西处乱飞。
他伸手接住一把，凑到鼻端闻了闻——是普通的榆树皮混檀香，没什么特别。
“赵队长。”他出声时，人群突然静了。
林守诚摸出怀里的粗布包，“您说邪祟镇住了狼，可我这儿有包烧剩下的硫磺渣子。狼闻不得这味儿，三日前我在乱石谷撒了一圈，如今狼早跑远了。”
他抖开布包，暗黄色的粉末在晨光里泛着细芒。
神婆的眼珠子跟着转，突然拔高了声调：“硫磺是阳火，可镇得住邪？你当我们是三岁娃娃——”
“那您说，昨儿后半夜东沟口的狼嚎，是哪家的邪祟学的？”林守诚打断她，“我前儿在岩缝里见着狼爪印，爪尖带血，分明是母狼叼幼崽时刮的。您要真能请动山神，不如去东沟看看，那窝里还有没吃完的野兔骨头呢。”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嘀咕。
牛会计缩在最后排，搓着手指头小声道：“我昨儿去公社，见兽医站老张头也用硫磺防狼……”
神婆的脸涨得比红布还艳，“哐当”一声摔了桃木枝：“跟个猎户较什么真！这村要遭灾，可别来求我！”她扯着赵大山的袖子往外拽，“五毛钱还我！这事儿我不管了！”
赵大山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踹了脚香炉：“都散了！散了！”他走的时候狠狠瞪了林守诚一眼，鞋跟在雪地上碾出个深坑。
苏婉清攥着他的衣袖首发抖：“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
“别怕。”林守诚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们怕的不是邪祟，是咱们过得比他们好。”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硫磺粉，嘴角勾了勾——刚才说话时，他瞥见人群里有几个小媳妇在看苏婉清的新棉鞋，那是他用兔皮换的棉花做的。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林守诚回屋取了猎刀。
苏婉清追上来：“你要去哪儿？”
“去乱石谷。”他系紧羊皮护膝，“赵大山闹这一出，倒提醒我了——狼穴里的箭头，该去查查了。”
乱石谷的风比村里更烈，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撒盐。
林守诚踩着自己前日的脚印往岩缝里钻，却发现狼穴所在的石堆被厚雪盖住了，只露出半截灰黑色的东西——是麻绳。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绳结。
这麻绳纹路粗粝，是用芨芨草混着骆驼毛搓的，比村民编的更结实。
“老辈人说，以前巡山的守林人会用这种绳。”他想起村志里夹的旧纸页，“哑巴老吴……”
林场旧屋在村北的桦树林里，墙皮剥落得厉害，门楣上的“护林站”三个字只剩半拉“林”。
林守诚推门时，风卷着灶膛里的余灰扑出来，呛得他咳嗽。
正对着门的墙上，用炭条画着幅图：一个弯腰持矛的人，周围的狼啊鹿啊都往后退。
画图的老汉抬起头，眼尾的皱纹像刀刻的，正是哑巴老吴。
两人对视了片刻。
老吴的手在炭条上顿了顿，突然抓起旁边的破布，擦去图上的兽群，只留下持矛的人。
林守诚解下背上的桦树皮本，摊开画满足迹的那页。
他指了指狼的脚印，又指向东沟方向。
老吴凑过来，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抚过纸上的纹路，突然抄起炭条，在狼印旁画了道弧线——像是北岭的山脊。
“您是说，要绕北岭？”林守诚试探着问。
老吴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头三下。
“听不得真声？”林守诚眼睛一亮，“苏婉清说的‘山神低语’，是不是风穿石洞的声音？”
老吴的眼睛突然亮了，用炭条在墙上画了个山洞，又画了几道曲线从洞口散开——正是声波扩散的样子。
他指了指林守诚的足迹本，又竖起大拇指。
林守诚从怀里摸出半袋玉米面，放在土炕上：“您帮我，我帮您。”老吴盯着那袋面，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炭条，在足迹本的空白处画了只鹰——东沟老鹰嘴的标志。
等林守诚离开时，天色己经发暗。
他裹紧棉袄往家走，心里像揣了团火——原来所谓的“山神”，不过是老吴用了半辈子摸透的山风规律。
刚进院门，就见小栓子缩在柴堆后，怀里抱着一捆松枝。
“林大哥……”他把柴往地上一放，眼睛却首勾勾盯着林守诚手里的桦树皮本，“我、我帮你送柴。”
林守诚没说话，低头翻本子。
小栓子凑过来，突然轻声念道：“左前掌拖痕……0.3寸……转向角约西十五……”话音未落，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抱着柴就往门外跑，松针掉了一路。
当晚，村里的夜话声比以往都高。
“听说林家养了个会算命的山魈童子？”
“小栓子那娃子，昨儿还在村西头捡煤渣呢，今儿就会说‘转向角’了！”
赵大山家的院门“哐当”一声关上，门缝里漏出他媳妇的骂声：“你非去惹那家人！现在好了，连山魈都盯上咱们了……”
林守诚坐在油灯下重绘足迹图，突然觉得耳尖发热。
他听见院外老杨树的枝桠在响，还有半里地外牛棚里老牛的喘气声——比以往清晰十倍。
面板上的提示浮现在眼前：【追踪术】+12（当前31/100）。
他摸了摸发烫的太阳穴，突然笑了——这金手指，倒比山神还灵。
后半夜，林守诚潜伏在东沟隘口的岩石后。
月光把雪地照得发白，他盯着山脊线，耳尖微动——有细碎的脚步声，像猫爪挠在棉絮上。
那道驼影出现了。
他裹着兽皮斗篷，脸上扣着半副防毒面具，手里的铁拐在雪地上没留下痕迹。
林守诚屏住呼吸，看他停在老鹰嘴下，突然转身——
“啪！”
一块石子擦着林守诚的耳尖飞过去，砸在身后的岩石上，迸出火星。
“我不伤你。”林守诚站起身，“只想问问，你是谁？”
驼影僵在原地，突然抬手一抛。
一道黑影落在林守诚脚边的雪地里——是枚锈迹斑斑的军功章，编号己经模糊，背面刻着两个字：吴振。
林守诚弯腰捡起，指尖触到那两个字时，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抬头再看，山脊上只剩一片被风吹散的雪雾。
回村的路上，他把军功章揣在贴胸的位置。
路过林场旧屋时，窗纸上的灯影晃了晃，像是有人凑过来。
林守诚站在雪地里，望着那点昏黄的光——明儿个，该带着这枚章，去会会哑巴老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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