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皇宫上空。御书房里只点着两盏宫灯，昏黄的光落在摊开的奏折上，映得萧景渊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林晓守在旁边的小桌前，眼皮子忍不住打架，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这是他贴身伺候皇上的第三天，前两日要么递错墨锭，要么倒茶洒了手，今天要是再出错，他真怕皇上会把他打发去杂役房。
“去御膳房把温着的安神汤拿来。”萧景渊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书房里的寂静。他头没抬，指尖还在奏折上划着，像是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小事。
林晓猛地清醒过来，赶紧躬身应下：“是，奴才这就去！”他起身时动作太急，差点带倒身后的凳子，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惹得萧景渊抬了抬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林晓的脸瞬间红了，不敢再耽搁，快步往御膳房走。宫道上的灯大多灭了，只有远处的几盏还亮着，投下细长的影子，风一吹，影子晃得像要扑过来。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念：“拿汤，别洒，别摔，送到皇上手里就没事……”
御膳房的小太监早就把安神汤温在火上，见林晓来，赶紧舀进白瓷碗里，还贴心地套了层棉套：“林公公，小心烫，陛下最近批奏折到半夜，全靠这汤安神呢。”
林晓接过碗，棉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他心里稍微松了点。他捧着碗往回走，脚步放得极慢，眼睛死死盯着碗沿，生怕洒出来。可越小心，心里越慌，脑子里忍不住冒出来之前的差错——第一天蹭脏奏折，第二天烫红手背，今天要是洒了皇上的安神汤，后果怕是更严重。
走到御书房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才轻轻推开门。萧景渊己经放下了朱笔，靠在龙床的软枕上，闭目养神，玄色常服的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和平时朝堂上的威严模样判若两人。
林晓不敢多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心里盘算着把汤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就赶紧退到旁边。可走到床前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地毯的边角没铺平，卷了起来！
他惊呼一声，手里的碗瞬间脱手，温热的安神汤泼了出来，大半洒在床幔上，留下一片深色的印子。而他自己，因为惯性往前扑去，双手下意识地撑在床垫上，才没完全摔下去，整个人半趴在龙床边缘，鼻尖差点碰到萧景渊的衣袖。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停住了。林晓能闻到皇上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能感觉到床垫的柔软，还能看到萧景渊睁开的眼睛——深邃得像夜空，里面映着他慌乱的影子，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平静。
“完了完了！”林晓的心里疯狂尖叫，手脚都僵住了，连呼吸都不敢，“我居然倒进龙床了！这可是龙床！是皇上睡觉的地方！我一个小太监，怎么敢碰？这要是被当成对皇上不敬，或者有什么不轨之心，不得被拖出去砍头啊？”
他想赶紧爬起来，可手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可怕的画面——被侍卫拖走、关进大牢、甚至……砍头的场景，吓得他指尖都在发抖。
御书房里静得能听到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还有他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萧景渊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沙哑的暖意：“先起来，压到朕的衣摆了。”
林晓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不小心压在了皇上的衣摆上，赶紧往后缩，结果动作太急，差点摔坐在地上。萧景渊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碰到他的胳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赶紧抽回手，躬身站在旁边，头垂得快碰到胸口：“陛下！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是地毯绊了一下，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他说着，眼泪都快出来了——不是害怕哭，是委屈加慌乱，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可偏偏每次都出错，每次都在皇上面前出洋相。
萧景渊没说话，低头看了看床幔上的汤渍，又看了看地上摔碎的瓷碗，最后目光落在林晓通红的耳朵上，突然笑了一声。不是之前那种带着调侃的轻笑，是真的放松的笑，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进水里，让林晓瞬间愣住了。
“罪该万死？”萧景渊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溅到手上的汤渍，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你这几天，除了说‘奴才罪该万死’，还会说点别的吗？”
林晓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皇上不生气？不怪他闯进龙床？不怪他摔碎了碗？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皇上。
萧景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比他高出一个头，阴影笼罩下来，却没让他觉得压迫。皇上的目光扫过他慌乱的脸，又落在他还在发抖的手上，缓缓道：“下次走路，看着点脚下。地毯的事，是内务府没铺好，不怪你。”
“啊？”林晓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您不怪奴才？”
“怪你什么？”萧景渊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怪你太慌张，还是怪你……胆子大到敢闯龙床？”
林晓的脸瞬间又红了，赶紧低下头：“奴才不敢……”
“行了，”萧景渊打断他，转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本奏折，“去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再让御膳房重新送一碗汤来。记住，这次慢一点，别再摔了。”
“是！是！奴才这就去！”林晓像是得到了特赦，赶紧应下，转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他蹲在地上，手指碰到瓷片的棱角，却没觉得疼，心里满是疑惑和庆幸——皇上不仅没怪他，还安慰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收拾完碎片，他刚要往御膳房走，就听到萧景渊的声音再次传来：“林晓。”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皇上：“奴才在。”
萧景渊看着他，眼神里那种看不懂的平静又回来了，缓缓道：“下次再慌，就先深呼吸，别脑子里只想着‘砍头’。朕还没那么小气，连个地毯绊脚的错都容不下。”
林晓的心里猛地一暖，眼眶又有点红，赶紧躬身：“谢陛下恩典！奴才记住了！”
他转身走出御书房，夜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汗湿透了。可这次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庆幸，还有一种他说不清楚的感觉——皇上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动辄发怒的帝王，反而……有点像身边的朋友，会包容他的错，会调侃他的慌。
可走到御膳房门口，他又突然停下脚步，心里冒出一个新的疑问：皇上为什么对他这么包容？是因为他之前在贡院帮着揪出了舞弊案？还是因为……皇上能听到他的心声，知道他没有坏心思？
这个疑问像根小刺，扎在他心里。他回头看向御书房的方向，宫灯的光透过窗纸映出来，温暖却又遥远。他不知道，皇上的包容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也不知道，下次再出错，皇上还会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
更让他担心的是，今晚闯进龙床的事，要是被太后宫里的人知道了，会不会又被拿来做文章？会不会又牵扯出更多的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御膳房，让小太监重新盛了一碗安神汤。捧着温热的碗，他的心里不再是之前的单纯慌乱，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有庆幸，有疑惑，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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