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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援梓潼的队伍,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拖着长长的、疲惫而残缺的影子,回到盐亭县城的。
去时一百五十多号人,回来时不足百人,且大半带伤,队伍松松垮垮,如同送葬的行列,弥漫着一股失败和颓丧的气息。城门守军看着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和一丝轻蔑。
张哨官肩膀上缠着肮脏的绷带,脸色灰败,骑在那匹更显瘦骨嶙峋的马上,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马鬃里。他知道,这次回来,等待他的绝不会是褒奖。
与主队的凄风苦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走在队伍末尾的唐山所部。他们同样满身征尘,衣衫褴褛,但精神头却明显不同。虽然也带着几分激战后的疲惫,但更多是一种沉静,甚至隐隐有一丝难以抑制的亢奋。更重要的是,他们几乎人人肩上扛着不止一杆枪!崭新的汉阳造、老旧的套筒、甚至还有几杆明显是匪军制式的“水连珠”,腰间的子弹袋也大多鼓鼓囊囊。他们走路的步伐,也因为装备的沉重而显得格外踏实。
这支“富裕”的小队,在凄惨的大队伍中,显得格外扎眼。
一进城,消息灵通的刘五哥就己经在路口等着了。他扫了一眼队伍的状况,目光在张哨官身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即又落到了队伍末尾的唐山等人身上,尤其是在他们携带的众多枪支上停顿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张哨官,辛苦。” 刘五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雷大爷在茶馆等着,你去回话吧。”
张哨官身子一颤,脸色更白,嗫嚅着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跟着刘五哥的人往悦来茶馆方向去了,连马都忘了骑。
刘五哥则踱步到唐山队伍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算不上笑容的表情:“唐老弟,看样子,这趟出去,收获不小啊?”
唐山连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语气“沉痛”中带着“侥幸”:“五哥,惭愧!弟兄们拼死力战,奈何匪军凶悍,张哨官……也受了伤。我等侥幸,依仗地势,击退了匪军断后人马,缴获了些许破烂,这才得以全身而退,实在不敢言功。”
他绝口不提自己“爬虫战术”和最后“捡枪”的行为,把功劳(或者说,减罪的理由)归为“击退断后敌军”和“侥幸”,姿态放得极低。
刘五哥是何等精明人物,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水分?但他看着唐山身后那群虽然狼狈但眼神锐利、装备精良的士兵,再对比一下张哨官那支彻底被打残的队伍,心中自有计较。乱世之中,能打、能活下来、还能带回装备的队伍,就是有价值的队伍。
“嗯,能回来就好,能带回家伙更好。” 刘五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先回营地休整吧。雷大爷那边,自有公论。”
“是!多谢五哥!” 唐山再次行礼,心中稍定。
回到那个熟悉而又厌恶的城防营补充队营地,气氛更是天壤之别。留守的老弱残兵看着这支几乎人人双枪、弹药充足的队伍归来,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看到唐山手下那些人脸上那种劫后余生又带着点“阔气了”的神情,更是羡慕嫉妒恨。
“我的娘嘞,他们这是去打仗还是去进货了?”
“看那枪,新的!”
“疤子那龟儿子,扛了两杆!”
议论声、酸溜溜的话语不绝于耳。
唐山没有理会这些。他立刻下令,让手下人优先安置伤员(那两个重伤员在回程路上没撑过去,最终还是没了),然后清点物资,加固他们那个角落的窝棚——现在他们人手一杆主战枪还有富余,底气足了,自然要把老巢弄得更安全舒适些。
清点下来的结果让人振奋:除去战斗中损耗和损坏的,他们现在拥有长枪三十五杆(其中品质较好的快枪有十一杆),各型号子弹近千发,土制手榴弹五枚,此外还有不少从匪军身上搜刮到的杂七杂八的物品,如匕首、烟土、甚至几块品相不算好的银元。
“发财了!唐哥!咱们真他妈发财了!” 疤子看着堆放在一起的枪支弹药,眼睛都在放光,激动得搓着手。
山猫虽然依旧沉默,但抚摸着一杆缴获的“水连珠”步枪冰冷而光滑的枪身,眼神中也流露出满意之色。
连那个胆小的豆子,此刻也抱着一杆属于自己的老套筒,脸上少了些恐惧,多了点踏实。
唐山看着这一切,心中却保持着冷静。他知道,这些装备是好事,也是祸根。在这狼窝一样的军营里,露富就等于引火烧身。
“都给我听好了!” 他召集所有人,神色严肃,“这些家伙,是我们用命换来的!谁要是嘴巴不严,到处炫耀,或者敢打自己兄弟、打这些枪的主意,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在那几个临时拨来的、眼神有些闪烁的老兵脸上停留片刻:“从今天起,枪不离身,子弹分开保管!晚上睡觉,也得给我抱着枪睡!哨位加倍!谁敢靠近我们的地盘,不用请示,首接鸣枪警告!”
“明白!” 众人凛然应诺。经历了生死,他们对唐山的命令己经形成了一种本能的服从。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里的暗流愈发汹涌。
张哨官从悦来茶馆回来后,就称病不出,躲在他的茅草棚里,据说被雷大爷骂得狗血淋头,差点被撤职查办。他手下那几个亲信棚长也如同霜打的茄子,势力大损。
而唐山这支队伍,则俨然成了营地里的“独立王国”。他们装备精良,纪律相对严明,又刚刚经历了血战,带着一股煞气,等闲没人敢来招惹。就连以前那些喜欢欺生、克扣粮饷的老兵油子,现在看到唐山的人,也都绕着走。
刘五哥似乎也默认了这种状态,偶尔会派人送来一些微不足道的补给,算是某种无声的支持,或者……投资。
唐山利用这段时间,加紧整合队伍。他将缴获的枪支进行分配,确保每个战斗人员都有一杆可靠的主武器,并进行了简单的射击校正(虽然条件有限)。他将手下人重新编组,以原来山里的老兄弟为核心,搭配表现较好的新兵,形成了几个相对稳定的小组,由疤子、山猫等人分别带领。
他依旧坚持他那套“保命第一”的训练,但内容更加丰富。除了“跑趴爬”基础动作,还加入了简单的战术配合,比如两人一组交替掩护前进,利用地形地物隐蔽接敌等。他甚至让山猫挑选了几个机灵的新兵,开始传授一些侦察和反侦察的技巧。
他知道,张哨官和他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暂时的蛰伏,只是因为需要时间舔舐伤口和重新布局。而他,必须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将手中这支意外壮大的力量,真正锤炼成能在乱世中存续下去的资本。
他站在营地角落,看着手下人在夕阳下进行着略显古怪但极其认真的战术训练,又望向营地中央那片依旧死气沉沉、勾心斗角的区域。
回到盐亭,并非回到了安全窝,而是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角力场。他这只靠着“爬行”和“捡拾”壮大起来的“爬虫”,己经引起了猎食者的注意。
接下来的,将是更深沉的暗流,和更激烈的碰撞。而他唯一的依仗,就是身后这三十条经历过生死、装备初步改善、并且开始学会信任他的性命,以及他脑子里那些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贪生怕死”却又极其有效的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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