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铜门被推开时，裹挟着一身威士忌的浓烈酒香。苏砚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翻沈玉茹的诗集，抬头便看见周启元踉跄着进来，西装领带歪在颈间，脸颊泛着酒后的潮红，眼神却在灯光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
“艳秋……”他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虚晃一下才扶住沙发扶手，声音含糊得像浸了水，“倒杯……倒杯醒酒茶。” 他的步伐看似虚浮，却精准避开了茶几的棱角，落座时还刻意将身体往苏砚的方向倾了倾——这不是真醉，是演给她看的醉态。
苏砚端来温茶的间隙，余光瞥见周启元放在膝头的手正轻轻敲击着沙发垫，节奏均匀，和他平日里思考时的频率一模一样。她心里己然有了数，指尖递茶时故意微微颤抖，装作被他的醉态吓到：“周处长，您喝多了。”
“喝多了才好……”周启元接过茶杯却不喝，反而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掐得她生疼。他凑近她的脸，酒气喷在她的颈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我知道你是共党，别装了。”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瞬间褪去血色，眼神里写满错愕。她没有挣扎，反而顺着他的力道跌坐在沙发边缘，像受惊的小鹿般望着他。
“密码本在书房第三个抽屉，”周启元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酒后的“坦诚”，指尖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捕捉哪怕一丝慌乱，“你费尽心机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个？”
这句话彻底暴露了他的伪装。苏砚清楚记得，前晚深夜观察时，书房第三个抽屉里只放着些旧报纸和墨水，连文件的影子都没有；更别说周启元对密码本的谨慎程度，宁可藏在暗格保险柜里每日核对，也绝不可能随意放在抽屉中。这是个陷阱，他在逼她承认身份。
不等周启元再说下去，苏砚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用力挣开他的手，蜷起身子往后缩了缩，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抓起沙发上沈玉茹的手帕捂在脸上，哭声里混着委屈的抽噎，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周处长……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一个孤女，家道中落来上海讨生活，好不容易遇见您……您却把我当坏人……”
她的哭声尖利又绝望，完全不像平日那个风情却内敛的。周启元的手僵在半空，原本准备好的追问卡在喉咙里——他预想过她的慌乱、否认甚至反抗，却没料到是这样首白的委屈爆发。
“我为了学《夜来香》练到嗓子哑，为了陪您跳舞特意学了半个月台步，您说别墅安静，我连钢琴都不敢提……”苏砚猛地掀开手帕，眼眶通红，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神里全是被辜负的痛楚，“您送我的夜来香吊坠我天天戴在身上，连洗澡都不敢摘，您却怀疑我是共党……” 她抓起颈间的吊坠狠狠拽下来，摔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早知道您这么不信我，我不如死在苏州的戏班里！”
这番哭诉句句戳中“艳秋”的身份底色——落魄对庇护者的依赖、付出真心后的委屈，完全符合周启元对这个身份的认知。他敲击沙发的手指停了下来，脸上的醉态出现了裂痕，下意识地想去捡那个吊坠。
“您是不是从来就没信过我？”苏砚突然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衣料里，眼泪砸在他的西装上晕开小湿痕，“您把我安置在这儿，是不是就是为了监视我？张妈天天盯着我，门口的保镖24小时守着，我连出门买支口红都要报备，这就是您对我的‘优待’？”
她的质问连珠炮般砸来，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蛮与绝望。周启元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辩解：“我不是……”
“那您为什么说我是共党？”苏砚打断他，哭声陡然拔高，“共党是什么样子？我连洋行的门都没摸熟，怎么当共党？您是不是听了别人的闲话，就信了那些鬼话，不信我了？” 她故意提及“洋行”，呼应之前编造的身世，让情绪爆发更显真实。
周启元的眼神彻底乱了。他看着苏砚通红的眼睛、凌乱的发丝，还有那副恨不得立刻哭晕过去的模样，想起沈玉茹当年受委屈时也是这般执拗的神态。他原本想借醉酒逼她露出破绽，此刻却被这铺天盖地的委屈搅乱了节奏，连原本准备好的后续试探都忘了大半。
“好了，别哭了。”他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泪，动作却有些迟疑，语气也软了下来，“是我喝多了胡言乱语，说错话了。”
“胡言乱语就能随便冤枉人吗？”苏砚偏头躲开他的手，重新蜷回沙发角落，用手帕捂着脸呜咽，“我心里只有您，您却这么对我……以后您再也别找我唱《夜来香了》，我不配。”
周启元沉默地坐在那里，威士忌的酒气仿佛被哭声冲散了大半。他看着苏砚颤抖的肩膀，指尖反复着茶杯边缘，原本的试探计划彻底落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脚步这次是真的有些不稳了：“你好好休息，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走到门口时，苏砚的哭声小了些，隐约传来压抑的抽噎。周启元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她正抱着沈玉茹的诗集埋头痛哭，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他心底竟生出几分愧疚——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别墅的门关上后，苏砚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放下手帕，眼底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己恢复清明。她走到茶几旁捡起那枚夜来香吊坠，指尖擦去上面的灰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刚才周启元转身时，她分明看见他对门口的保镖递了个眼神——这场试探并未结束。但至少现在，她用一场恰到好处的委屈，打乱了他的节奏，也为自己争取了更多时间。
苏砚走到窗边，看着周启元的车消失在巷口，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沿。周启元的警惕远超她的预期，这场“情人”的戏码，还得继续演下去，而且要演得更真。她低头看向掌心的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提醒着她：下一次试探，只会更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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