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庭不知道自己在那间充斥着林姿姿气息的“家”里待了多久。
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她的痕迹——窗台上她精心养护的多肉，沙发上她惯常蜷缩位置留下的浅浅凹陷，厨房里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他几乎不曾动用过的厨具，还有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清浅香气。
这一切，曾经是他冰冷世界里悄然滋生的暖意，是他疲惫归来时隐秘的慰藉。而此刻，却变成了无声的刑具，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不准跟来！”
她决绝而痛苦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那双曾经盛满星光或倔强的眼眸，最后只剩下被背叛的赤红和深可见骨的绝望，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将领带彻底扯松扔在一边。
手机屏幕因为无数次的无人接听和最终的关机而黯淡下去。他试图联系苏小茹，得到的同样是冰冷的电子音。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如同沼泽深处的淤泥，将他一点点吞噬。他习惯了掌控一切，无论是数亿的商业项目，还是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总能游刃有余，冷静布局。
可唯独对她，对这个他最初只视为“协议对象”的女孩，他失去了所有的方寸。
为什么要骗她？
起初，爷爷的催促，对婚姻本质的怀疑，让他选择了最“省事”的方式——找一个看起来简单、不会带来麻烦的对象，用伪装的身份，完成一桩各取所需的交易。
他给自己构筑了坚固的心防，认定感情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如同他母亲早逝后父亲迅速迎娶新欢那般廉价。
可林姿姿，像一株看似柔弱却韧性十足的藤蔓，不知不觉间，缠绕上了他冰封的心墙。她的开朗坚韧，她对待生活的认真，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他笨拙的关心……一点一滴，融化着他内心的坚冰。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动摇的？
是看到她脚伤时自己不受控制的心疼？
是习惯了她留的那盏夜灯和温热的饭菜？
还是那个醉酒后情难自禁的吻，以及清醒后确认的心动？
他早己忘记了最初的“协议”，沉浸在扮演“丈夫”角色，并从中汲取真实温暖的可悲戏码里。他享受着她的信任，她的依赖，甚至开始规划着有她的未来，却懦弱地不敢打破自己亲手编织的谎言。
他害怕。
害怕一旦坦白，那双清澈的眼眸会染上失望和鄙夷。
害怕刚刚拥有的、如同偷来的温暖，会瞬间消散。
害怕重蹈覆辙，再次被抛弃在情感的荒原。
所以他一拖再拖，自欺欺人地以为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以“慢慢渗透”，让她更容易接受。却忘了，谎言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刀，尤其是在付出真心之后。
楚熙的质问，像最后一道惊雷，劈醒了他的侥幸。他仓促地想要补救，想要坦白，却终究晚了一步。
被林家那帮蛀虫，以最不堪、最羞辱的方式，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暴露在她和所有人面前。
他甚至可以想象，当她看着那些证据，听着那些指控时，内心是何等的天崩地裂。她守护的尊严被践踏，她付出的真心被愚弄，她所以为的“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顾总……”
她最后那声带着破碎颤音的疑问，不是寻求答案，而是对他整个人的、彻底的否定。
顾南庭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骨节处传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他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焦躁、愤怒、却无处宣泄。
这牢笼，是他自己用谎言亲手铸造的。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特助打来的。
“顾总，林家的人己经被‘请’到安保部门暂时看管，现场的媒体和围观人群也基本疏散了。不过，己经有几家小报和自媒体发布了不实消息，主要围绕林小姐……和您的身份问题。公关部正在紧急处理，但需要您定夺后续方案。”
特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但顾南庭却能听出那背后的严峻。
舆论是一把双刃剑。
他之前刻意低调，甚至伪装身份，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关注。如今被以这种方式捅破，不仅林姿姿被推上风口浪尖，顾氏集团的股价和声誉也可能受到影响。
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他不能乱。
“两点。”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和条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第一，动用一切资源，压下所有对林姿姿不利的报道和讨论，我不希望在任何公开渠道看到她的名字和照片。
第二，准备一份声明，内容我会稍后确定。另外，查清楚林家背后有没有人指使，尤其是那个王老板。”
“是，顾总。”
挂断电话，顾南庭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繁华而冰冷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却照不亮他心底的晦暗。
他成功地用权势暂时压制了外界的风波，可以轻易地让林家那几只臭虫付出代价，可以操控舆论的走向。
可是，然后呢？
他能用钱和权，买回她的信任吗？能抹去她心上那道深刻的伤痕吗？
他知道，不能。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拥有的这一切，在失去她的风险面前，是如此的无力和苍白。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再次拨了过去。明知是关机，却依旧固执地听着那冰冷的提示音，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姿姿……”
他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低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和痛楚，
“对不起……”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无人应答。
他依旧是那个呼风唤雨的顾氏总裁，却在她离开的世界里，成了一无所有的困兽。
而打破这困局的钥匙，似乎早己被他亲手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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